第1章 喬納森·哈克的日記(2 / 3)

我猜她一定看出了我臉上的疑惑,所以她把鏈子掛在我脖子上時說了一句:“看在您母親分上。”然後就轉身離開了。

馬車晚點了,對此我已經習慣了。這段日記是在等車的間隙寫的;十字架還掛在我的脖子上。

我的心情無法像平時一樣輕鬆。到底是那位女士的恐懼,還是這裏眾多跟鬼怪有關的風俗,抑或是這個十字架造成的呢?我不知道。

如果有一天米娜收到了這本日記,而我卻沒能回來,就讓它替我道別吧。馬車來了!

5月5日,城堡。清晨的灰霾已經散去,太陽躍出了遠處的地平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遠處的樹或小山的緣故,地平線看上去有點參差不齊,因為它離那些景物很遠,並未混合在一起。

我沒有困意,所以一直在寫東西,直到睡著。醒來之後才有人來叫我。

這裏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值得一記。為了避免讀者的想象力太過豐富,認為我在比斯特裏察吃的是玉酒仙肴,讓我詳細描述一下我的晚餐吧。

有一道菜他們叫做“強盜牛排”-把小塊熏豬肉、洋蔥、牛肉用紅辣椒調味,用木簽串好放在火上烤熟,簡直就跟倫敦喂貓的肉一模一樣。晚餐的酒是金梅迪克,入口之後舌頭會有一種奇怪的灼燒感,讓人感到不舒服。我隻喝了幾杯酒,沒有碰其他的東西。

我坐上車以後,馬車夫還沒上來,我看到那位老板娘在跟他交談。顯然他們是在談論我,因為他們不時地看我,一些坐在門外長凳上的人也圍過來聽,然後大部分用一種同情的目光打量我。因為那群人屬於不同的民族,所以我聽到了很多奇怪的詞反複被提到。我悄悄地從包裏拿出詞典,想弄清楚那些詞是什麼意思。

我不得不承認他們說的不是什麼好事,因為在那些詞裏麵,“Ordog”是“撒旦”,“Pokol”是“地獄”,“stregoica”是“女巫”,“vrolok”和“vlkoslak”是一個意思,隻不過一個是斯洛伐克語,一個是塞爾維亞語,指的是一種類似狼人或吸血鬼的東西。

我們啟程的時候,人們已經把旅館門口圍得水泄不通了。他們都在身上畫十字,並且伸出兩根手指指向我。

經過一番周折,我才向一位乘客打聽清楚剛剛那些人是什麼意思。他一開始不肯說,得知我是英國人之後,他才解釋說那是一種抵禦“邪惡之眼”的魔法或護身咒。

剛要出發去一個陌生的地方拜訪一個陌生的人就聽到這種說法,我有些不太高興。但是每個人看上去都如此善良、悲傷又富有同情心,我也不禁有些觸動。我永遠都不會忘記旅館前那群獨特的人在身上畫十字的情景。他們圍著寬寬的拱門站成一圈,身後是枝繁葉茂的夾竹桃和種在綠色的桶裏的橘子樹,集中擺在庭院中央。

車夫上了車,肥大的亞麻褲蓋住了整個箱座的前部。他揮舞著大大的鞭子,用力抽打著那四匹小馬。小馬並排奔跑起來,我們就這樣踏上了旅程。

隨著馬車向前奔馳,窗外的美景漸漸減弱了我對那些鬼怪的恐懼。盡管我能聽懂其他乘客各種各樣的奇談怪論,我也不能從窗戶裏把他們扔出去。我們前方是一個布滿森林的綠油油的緩坡。到處是陡峭的小丘,頂上有矮樹叢和農居,單調的山牆一直延伸到路的盡頭。山上果樹茂盛,繁花盛開,有蘋果花、李子花、梨花和櫻桃花。我還不時看到綠色的草地上點綴著樹上掉落的花瓣。這片綠色的小山被稱為“密特爾之地”,道路就在這片鬱鬱蔥蔥的山間穿行,有時又被傾瀉而下的茂密的鬆林遮掩得時隱時現。雖然路被遮掩著,但是我們仍然充滿激情地一路奔馳。我不清楚為什麼要那麼急,但是很明顯車夫想早點趕到波戈隘口。有人告訴我這條路在夏季風景極好,但是現在冬天的積雪痕跡還在,路況也不是很好。這裏的路跟喀爾巴阡山一帶大多數道路都不一樣,因為過去這裏的王公很少修繕,以免土耳其人懷疑他們準備聯合別國軍隊,讓本來一觸即發的戰爭加速爆發。

走過密特爾之地綠色的山丘,那些布滿密林的高聳入雲的陡山就是喀爾巴阡山。它們矗立在我們左右,夕陽照在美麗的山上,幻化出美妙的色彩。山巔的陰影處是深藍色和紫色,草和山岩混雜的地方是綠色和棕色。一眼望去都是參差不齊的岩石和尖聳的峭壁,遠處是雄偉的雪峰。山上似乎到處都是大大的裂縫,透過這些裂縫看去,太陽正在下沉,我們不時看到山間的瀑布反射著微弱的白光。當我們從下麵繞過一座山,走在彎彎曲曲的路上,向一座似乎橫在我們正前方的陡峭的雪峰進發時,車上的一個乘客碰了碰我的胳膊:“快看!Isten szek!上帝的寶座!”然後他開始在身上虔誠地畫十字。

我們在漫長的路上奔波時,夕陽在我們身後越來越低,夜幕悄悄地將我們包圍。山巒的雪頂上仍然留有一抹晚霞,給它增加了一種柔和而冷靜的粉色。路上的行人都是捷克人和斯洛伐克人,穿著漂亮的服裝。我還注意到,這裏的人普遍患有甲狀腺腫大。路邊有很多十字架,我的旅伴們在經過的時候都要畫十字。我們還不時遇到跪在聖壇前麵的農夫或農婦,即使我們從他們身邊經過也渾然不覺,似乎完全沉浸在宗教情感中,眼睛和耳朵已不理會外麵的世界。我看到了很多新鮮事,比如放在樹上的幹草垛,頗具美感的低垂的樺樹枝,白白的枝幹在柔美的綠葉掩映下閃爍著銀子一般的光澤。

在路上,一種當地農民常用的馬車不時從我們身邊經過。這種馬車的車架很長,像蛇一樣,專門為了適應當地崎嶇的山路。很顯然車上的人是回家的農民。捷克人穿著白色羊皮衣,而斯洛伐克人則穿著彩色羊皮衣,還帶著像長矛一樣有一根長柄的斧頭。隨著夜晚的到來,氣溫也開始變低了,暮色似乎漸漸與橡樹、山毛櫸、鬆樹等所有的樹影融為一體。盡管山穀幽深,但是當我們沿路向上走的時候,黑色的冷杉還是能在白色積雪的映襯下看得分明。有時候,由於鬆林的遮擋,前麵似乎沒有路了,樹上遍布灰影,營造出一種非常詭異而又莊嚴的效果,讓人不禁聯想到傍晚時由於夕陽和奇形怪狀的雲朵所引起的可怕的幻想。有時,那些山丘非常陡峭,馬兒不用車夫勒韁繩就會自動減慢速度。我希望下車跟在後麵步行,但是車夫不同意:“不行,不行,你不能下車,這裏的狗太凶了。”然後他環視一周,似乎想在其他乘客臉上找到讚許的表情,故作嚴肅地說:“在你入睡之前,還會遇到很多類似的情況。”路上他隻停了一次,是為了把燈點亮。

天色漸暗,乘客們都莫名興奮起來,他們不停地跟車夫講話,仿佛要催促他加快速度。車夫一邊無情地揮舞著鞭子,一邊大聲吆喝著,讓他的馬兒跑得更快。透過黑暗能看到一些灰蒙蒙的地方,仿佛那裏是山的出口。乘客們更加興奮了。這輛瘋狂的馬車像彈簧一樣顛簸著,又像在暴風雨中搖晃的一葉扁舟,我不得不緊緊地抓住扶手。路變得平坦一些,馬車快得就像要飛起來。兩邊的大山離我們更近了,好像要壓下來一樣。我們正在駛入的就是波戈隘口。

幾個乘客開始送給我“禮物”-帶著一股子虔誠勁,並且不容拒絕。這些形形色色的禮物都非常怪異,但是都帶著一份簡單和美好。有人送我祝福,有人向我畫十字,跟比斯特裏察旅館外的那些人一樣。在我們行進途中,車夫的身體向前傾著,車廂裏兩側的乘客都緊緊扒著車窗,緊張地向外看去。很明顯外麵有重要的事情正在或者即將發生,但是我問的每一個乘客都不願意向我透露一星半點。這種興奮狀態持續了一會兒。後來我們看到隘口就在右前方,空中陰雲密布,層層卷卷,還不時傳來沉悶的雷聲。似乎一座山隔出了兩重天,我們現在正要進入的是一個電閃雷鳴的世界。

我開始小心把我載到伯爵處的馬車。每一刻我都期望看到黑暗中出現一束炫目的燈光,但是四周都是黑暗。唯一的光亮就是我們的車燈發出的搖擺不定的燈光,透過燈光還能看到奮力拉車的馬兒呼出的白氣。看得出來,我們正行駛在白色的沙路上,但是前方沒有任何車輛。乘客們高興地收回身來,鬆了口氣,跟我的失望形成鮮明的對比。我開始考慮應該怎麼辦,這時車夫看了一下表,然後跟其他乘客用一種輕微得幾乎聽不出來的聲音嘀咕了一句什麼,好像是“提前一個小時”。然後他轉向我,用比我還差的德語說到:“這裏沒有車,畢竟紳士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現在他要去博科維納,明天或者後天回來。最好是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