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發上有他舒展著雙臂枕在腦後的影子;鏡子前有他係領帶時回頭請舒白玫幫忙的影子;門邊有他一邊看電視一邊照看水壺的影子;床上有他故意裝睡賴在枕頭上隻等舒白玫一拉他便一躍而起的影子。
這些影子就像電影中的畫麵一樣,疊印出來,無聲無息地出現,舒白玫被那些無言的影子深深感動。
影子比人完美。舒白玫覺得渾身發冷,慢慢起身,把歐陽鵬的睡衣輕輕地披在自己的身上,心中奇怪地發抖,像初戀時被他第一次擁吻一樣,她不由熱淚盈眶。
歐陽鵬的聲音和身影從四麵八方向她包圍過來,讓她又憐又恨。歐陽鵬帶著手銬向她訴說的那些話,就像一陣陣鞭刑,打得她的靈魂遍體鱗傷。她不明白:為什麼,為什麼會是這樣?她愛他,他也愛她,卻會走到一條永不交彙的絕路上去了。歐陽鵬竟然選擇了這樣一種方式來證明他是她的傑作,這太出格了。一個愛她勝過愛自己的丈夫會變成一個殺人狂魔!舒白玫覺得這太諷刺了,也太歐陽鵬式了!這正是他一貫的風格,他先是用自虐的方式壓抑自己,然後又用虐待狂的方式毀滅別人!
她覺得自己在這個房間裏一分鍾也待不下去了。便像逃一樣從家裏出來,她要去婆婆家,去安慰那一對同樣備受打擊的老人。
外麵秋風瑟瑟,落葉飄零。舒白玫想起她和歐陽鵬相識相愛也是在秋天。地裏沒有了莊稼,看在別人眼中的淒涼景色在當時的舒白玫眼中卻是一片美景,仿佛地裏就該隻長耀眼的陽光而不該長莊稼。縱橫的田埂一望無邊。有許多小蚊蠅在他們頭頂上嗡嗡飛舞,這一平凡的細節,竟使舒白玫無比感動,以後,隻要一看到這種小蚊蠅,那個秋天的幸福就嗡嗡地來臨了。舒白玫克製著自己不看也不想,像個木偶一樣直挺挺地挪移著。
婆婆聽到門鈴聲,心煩意亂地前來開門,看是舒白玫,“砰”地一聲把門關上了。舒白玫隻好再次按動門鈴,婆婆在裏麵叫道:“你給我滾,我不想再看到你!”歐陽浩然從房裏聽到聲音,走出來給兒媳開了門。舒白玫淚流滿麵,一下子撲到公公的肩頭,哽咽起來。婆婆一邊哭,一邊數落道:“你還有什麼臉來見我?把鵬兒斷送了,你也高興了,你還來貓哭耗子假慈悲!”
歐陽浩然喝住她,把舒白玫扶到沙發上。舒白玫聲音沙啞著說,“爸爸,媽媽,是我不孝,沒有及時阻止他,讓他走得這麼遠。”她從自己的公文包裏掏出了一遝照片,送到婆婆麵前。“媽,我知道您恨我。如果可能,我會替鵬鵬去死。可您看看這些照片,這些人也有父母雙親,也有妻子兒女......”她說不下去了。
公公拿過了那些照片,看得老淚橫流,他把照片摔到老太太麵前,恨聲說:“看看你那好兒子都幹了些什麼?”婆婆哭了一會兒,也拿起那些照片,看到被兒子肢解得一塊塊的人體,她的手不住地發抖。終於,她丟下了那堆可怕的照片,把舒白玫摟到懷裏。“女兒...我...我不怪你了。是我不好,才養出這種兒子呀......”
歐陽浩然摘下眼鏡,擦著淚水,喃喃地說:“小時候,不該把他送到外婆家呀......”
舒白玫緊緊摟住老人消瘦的雙肩,流著淚說:“媽媽,我明天就搬回來和你們一同住,我要替他盡孝......”
從婆婆家裏出來,舒白玫的手機響了起來。她本無心接聽,可又怕有案件,無精打采地按了接聽鍵,裏麵傳來一個女人的哭泣聲。
她吃了一驚,以為有人撥錯了號碼,掛了機忙看來電顯示,果然是一個陌生的號碼。她繼續在街上盲目地行走。
過了一會兒,手機又響起來。還是方才那個號碼。舒白玫接聽後,裏麵了無聲息。她生氣地按下了拒收鍵,幽魂一樣走在街上。看到人們都在正常的軌道上行走,人人臉上的表情平靜而又寧靜。隻有她一個人脫離了正常的軌道,成為一個離經叛道的女人。《綠島晚報》的記者寫了專訪,讚揚她在法庭上的舉動,用驚世駭俗形容她大義滅親的舉動,可是,有誰知道她心中的痛苦和失落?
她的手機再次響起,這次是黎明劍打過來的。他大聲說:“白玫,你馬上回局裏,陶婉找到了!”
“什麼?”舒白玫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陶婉沒死,她到局裏自首了,殺她的人不是歐陽鵬,你馬上過來吧!”
舒白玫頭腦中一片混亂。
陶婉沒死?她到局裏自首了,殺她的人不是歐陽鵬?這都是什麼意思?
舒白玫回到局裏,直奔黎明劍的辦公室。看見陶婉也在那裏。幾天不見,那個濃妝豔抹的小護士不見了,她打扮成一個農婦的樣子,神情慌亂,滿臉憔悴。
看到舒白玫,她一下子撲過來,就像見到親人一樣拉住她的手。“舒大姐, 我對不起你!我不該和路青那個魔鬼一起作弄你們,我死了一回才看清誰是好人誰是壞人!我不能讓歐陽鵬當替罪羊,我把一切都告訴黎支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