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講小說談故事、人物、環境為三個最基本的要素。我們這一講就談環境。這個概念最早在盧伯克那兒叫畫麵。
塞康利安叫場景。艾布拉姆斯在《歐美文學術語詞典》中叫情境。按現實主義說法便叫環境。艾氏說的情境(Siting)指一部敘事文本或戲劇作品的情境,指的是作品中事件發生的總的場景,曆史時代和社會環境。一部作品裏的一個插曲或場麵的情境,指的是這個插曲或場麵產生的特定地理位置。這個界說應該是比較準確地說明了環境的性質與特征。
可是自現代主義作品的產生以來,特別到20世紀中後期歐洲文藝理論中除俄國以外,幾乎不提環境了。仿佛環境隻在現實主義作品中才是至關重要的。環境必然是自然地理和社會關係的總和。現代主義把作品引入人的內心,文學向內轉,自然那種外部關聯的要素消解了。這裏含有這樣一種關係的變化,現實主義強調人是環境的產物,所以有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的說法。而現代主義以對主體性發生了懷疑。我是誰都質疑了,環境就更可疑了。弗洛伊德打開了人的精神世界奧秘,人是自身的人格因素決定的,環境並不是決定因素,所以環境可以忽略不計了。過去環境基本上是從描寫中獲得的,當代敘事學連描寫這個手段也不講了。他們甚至認為環境描寫是敘事過程的一個包袱,可以將它割掉。現代小說不談環境的理由也是很充分的,小說最重要的故事與人物都成了碎片,沒有所謂外部的整體,或者世界之間根本不存在一個什麼有邏輯聯係的統一體,那我們所言的環境更是一些漫天飛舞的碎片。環境從現實主義中強化,到現代主義和後現代主義中的消解,實際上會有一個對環境認識的分歧。含有對環境功能、性質、特征的重新認識。我今天重提環境,應該是對環境認識的再認識。簡單說,我把環境作為空間研究,具有很大的物理性質。現代文論講的是文本,當然排除了環境,因為環境是外部的。但任何文本已無法否認事物所存在的空間概念。一個人物必須在空間裏活著,一件事必須在空間裏發生。空間是一個繞不開的話題,所以我重提環境一詞。
場麵(Opsis),這是個希臘詞,包括場麵和景色的含義。但偶爾指一部作品所描繪的情景。為什麼說場麵,這讓人看到的是戲劇與影視的分場次序列一樣。無疑小說的場麵是從戲劇的場麵借來的。用場麵一詞比場景一詞好。場景可以從視角上說場麵和全景。而場麵是一個穩定的指稱,是一個確鑿無疑的空間。在場麵中我們可以使用全景,也可使用具體場景一詞。一個場景有境遇性的,也有具體的氣氛與情韻。當然從感覺上說場景一詞又比場麵一詞更廣大。有時候我們不得不使用場景一詞,但這時的場景實際含有環境一詞的意義了。為了準確分析我們把這個詞,從限製角度排列一下:環境—場景—場麵。我們以《阿Q正傳》為例,環境應該是晚清至民國初的江南農村。場景應該是未莊一帶。場麵應該是縣城,未莊,土穀祠子,趙太爺家,靜修庵,縣大堂等。這樣看來,環境最大,包容比較複雜,它具有時間因素,是一個作品的整體透射出來的。包括人物活動的各種關係。場景是一個人物活動的大致範圍,或者一事件發生始末的地點,場麵則是一個人與事的具體表現場地。這樣看來,場麵是一個最小的環境單位。但這三個詞又非可以絕對機械地劃開,在場麵中也可以有具體的環境,例如阿Q在縣大堂畫Q字,是一個殺害革命者的環境。而又通阿Q的回憶與想象把那種環境典型化。再例如《離婚》中愛姑和父親去龐莊,到老畜生家,黑油大門,大廳,客廳。《離婚》在客廳發生這是一個具體場麵,但也是愛姑置生的一個環境,這個環境由七大人:尉老爺、尖下巴少爺、木棍式的男人、老畜生、小畜生,還有幾個人頭組成一種無法反抗的無限壓力的環境。
1.環境。提到環境如果相對人物,它大概有客體之嫌。環境有很多情況也成為一個文本的主體。常規我們隻是把環境視為一個要素。我們必須追問一下什麼是環境,這時候環境並不是很好回答的,它至少比人物與情節麻煩。然而環境又是最具形式因素的,例如一個時間內在某一個地點均會視為確鑿無疑的事。我們是否可以把環境視為人與事置身的一個活動空間內。這就包括了三個因素即指,什麼時間、什麼地方和什麼發生關聯。例如2005年11月,李敖去北京大學講演,學校領導有些忙碌緊張,老師們處於觀望而學生卻有點兒興奮。這個環境非常具體。這裏的形式構成是準確無誤的。但是環境對小說而言,不僅如此的具象,也有相對抽象的。在小說中環境應該是四個類型:一是摹仿環境,實際指行為活動的真實空間。一是假定環境,有人與事的活動,但環境並不存在。似乎還可以說一種似真非假的環境,大致上有這麼個地方也隱約有這類事件發生,但考究起來和小說中並不一樣。也有一種借用的象征環境。例如從現實中僅借了某—古樹,某一建築,某一形勝。其餘環境均與其不相關涉。但這四類環境分類幾乎沒什麼重大意義。它僅僅給我們一種識別標誌。我以為要認識的剛好是環境的抽象性。小說中的環境在現實中應該是無跡可尋的。但又是可以具體分析的。這含有一個悖論。說前者,因小說本身是虛擬的,時間在做小說時候已不存在了。地點不能指定為一個實體,因為任何實體的地點,均是對環境的一種縮小,而小說地點應該是有彈性的,是一個想象的。至於說到環境中的各種人或物質關係,隨著一個文本的確定,它是一種新的構成,而且永遠是一種不完全構成,僅是一個特征的構成。換句話說,小說家借助這個活動空間說事兒,是一個不能效真的環境。但後者要求環境有其細節的真實(現實主義的),要有形象生動的感覺,給人們提供更加虛擬的想象空間。這種具體分析便要求環境有普泛的實用性,使人相信這個環境裏的真實活動。說白了,一個村莊,一個小酒館,一條街道,我們在目光所及的地方,借任何村莊、酒館、街道都可以分析。這就給我們提供了對環境複製的可能性。可複製性便表明了一個物理空間能夠移置、搬動,並進行新的創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