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真是很麻煩的事情。
可這畢竟陛下的五十大壽,連不知道雲遊到哪兒去的十七王爺都載著禮物趕回來,他小小的武侯世子,自然不敢托病不來。
悄悄離開了瓊華殿,君閑百無聊賴地踱步在禦花園中。完全沒注意到宮人們一臉驚奇:這孩子怎麼對皇宮這樣熟悉?
不知不覺,又到了一叢花前。
這花開得繁茂,一個人睡在裏頭都可以。再加上日正中天時,一旁的樹會篩掉太過刺眼的陽光,躺在這裏偷睡再舒服不過了。
東宮在禦花園東麵,北麵是泰和殿。陛下以前待幾個孩子極好,常常抱著他們到泰和殿上遠望,指著大江盡頭說那裏便是臨朝疆土的終處,到了那裏就是無邊無際的汪洋大海了。
當時渝妃跟二皇子也在場,眼裏淚光盈盈。渝妃跟淑妃的故鄉都是陵縣,被稱為江海門戶,渝妃因為思念家鄉,皇兒的名字取成了景海。私底下她卻是叫皇兒為靜海,期盼終身捕魚為業的父兄出海時能平安。
可惜溫順的渝妃去得太早了,二皇子也在她去世兩年後就自請回封地,棄了大縣,定居渝妃的家鄉陵縣。遙遙見到北麵瓊華殿的樓影,他的神色有些恍惚。曾經在陛下身邊玩耍的那些孩子們已經走的走死的死,再過幾年,應該就沒有人記得那些恩寵了。
忽然間,低低的笛聲在花叢深處傳了出來。不像簫聲婉轉淒涼,這笛聲清亮,仿佛清溪出山,潺潺不絕。
君閑上前一步,看清花中人,不由一愣。那孩子約莫十二三歲,朱唇湊在碧玉笛邊輕輕吹奏,笛聲無憂,雙眸卻緊閉,看不出裏麵的情緒。
也許是踩到花枝的聲響擾了那孩子,他驀然睜眼,對上君閑微愕,卻沉靜依舊的目光。他抿著唇,語帶不悅:“武侯世子?你怎麼在這裏?”他不喜歡旁人到這裏來,尤其是上回害他迷路的家夥。
君閑轉開目光,望著天邊淡淡琉璃色,夕光流華,襯得花影重重好不漂亮。突然好像想起了什麼,他黑眸燦亮,微微笑說:“我看這裏的花開得好,想摘點回去給阿母。”
那孩子一怔,想起許多年前自己被發現時,也是這樣說的:“這裏的花開得好,我摘些回去討母妃歡心。”當時那人睡眼朦朧,捂住他的唇將他拉入花叢,一指放在唇間,“有人來了,別出聲。”緊接著便是太子的腳步聲,“子喬,你在哪裏?”那時兩人窩在花間,靠得特別近。而且因為害怕太子哥哥發現,他們的心都跳得特別快。
那麼好的一個人啊……手握玉笛冰涼,那孩子回神。
耳邊的說話聲不見,腳步聲不見,心跳聲不見。那個約好了笛聲一響就從花叢裏出來的眼神明亮的少年不見了,那個武侯世子也已經采了花慢慢走遠。
隻不過,明明是那麼小一個娃娃,怎麼好像見到他了呢……
沒注意到那孩子悵然若失的神情,君閑過了轉角,又聽清身後沒有腳步聲跟來,便隨手將懷裏的花扔了出去。
此時柳叢中一隻白皙如玉的手伸了出來。紫色王袍繁複的麗紋更讓那隻手顯得蒼白,輕輕地,接住了他剛拋掉的花。
那個人從柳樹後踱出來,身材頎長,養尊處優的容顏更有種說不出的魅惑。金冠下色澤如墨的劉海微動,覆住他半閉的右眼。
這人是……
君閑臉上先是有些困惑,回過神後,困惑又更深了一些。惶恐之色也立刻堆在平凡的麵容上,仿佛是個不知所措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