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 南風如水(2)(1 / 2)

依稀讓我追慕古人曠達開放的心態的,還有遍布全城的佛教、道教、伊斯蘭教、摩尼教的文物古跡。這是夷夏雜處、東西交融的佐證,袒露的是包容兼納、華光四射的盛世情懷。限於行程,我隻去了座落市內的開元寺、清淨寺和位於近郊的靈山聖墓。開元寺建於唐代早期,清淨寺建於北宋,各有千年上下繽紛浩闊、水氣淋漓的中外交往史,供你靜靜地翻閱,遐想。比較起來,還是以靈山聖墓的資格為最老,因此它流溢的詩情和哲思也更加綿邀沉鬱。

一代思想先驅李贄的故居,就擠在南門繁華的萬壽街。鱗次櫛比的鋪麵和清寒的前朝小院擁抱在一起,說不上是一種反差,還是和諧?李贄生活在明季,做過不大不小的官。54歲跳出宦海,專心講學、著述。他創作的數量十分驚人,內中,最出名的,當數《焚書》和《藏書》。為什麼命名為焚?又為什麼命名為藏?李贄是以掀天揭地的氣概走上文壇的。他清醒自己超越了封建,必為封建道統所不容,所以,有些議論留不得,隻能付之一炬,有些學問,又必須藏之名山,以待後世。這該是古今許多傲世獨立的思想家所麵臨的共同命運吧。果然,明王朝是不用說的了,連取而代之的清政府,也屢番下令禁毀他的著作。然而,禁毀你自禁毀,有生命力的照樣在社會深處曲折流傳。而今,300多年過去了,當我在他故居狹小的天井裏留連,仰望頭頂那一方清清朗朗的藍天,忽然想到:李贄那些驚世駭俗的高論,絕不會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最早經泉州港載來的外部氣息(雖然明政府實施海禁,私商貿易還是很活躍的)包括資本主義的新鮮氣息,應該也是形成他昂藏人格的雄闊背景。

比李贄更令我肅然景仰的,是老家在石井鎮的鄭成功。鄭成功比李贄晚一個世紀,如果說,李贄活著的時候,朱明王朝已經日薄西山,那麼,鄭成功就是生活在朱明王朝的黃昏。這一情勢,注定了他不可逆轉的人生悲劇。曆史也正是這麼演繹的。鄭成功自然不失為一位軍事奇才,他曾以金門、廈門兩島為根據地,幾番起兵北上,直薄金陵,縞素臨江誓滅胡,不信中原不姓朱,場麵是壯烈的,口氣也是相當自負的,結局呢?卻不免次次都折戟沉沙、抱恨而歸。但是,且慢,大成功就在這大絕望中裂天而降了!公元1661年,鄭成功改變戰略,暫停北伐,先行揮戈東渡,經過九個月的血戰,終於從荷蘭殖民者手裏,收複淪陷了38年的寶島台灣。開辟荊榛逐荷夷,十年始克複先基!這是鄭成功生命的神來之筆。功如補天浴日,一舉奠定了他在中華史冊的不朽地位。所以,當他爾後不幸早逝,遺骸遷葬故土,連他的滅國大敵,清朝的康熙皇帝也禁不住要撰聯讚歎。平心而論,站在一國統治者的角度,那聯寫的還是挺到位的:四鎮多貳心,兩島屯師,敢向東南爭半壁;諸王無寸土,一隅抗誌,方知海外有孤忠。

在泉州,還有一個人物不能不提,他就是集美籍的陳嘉庚。集美現屬廈門,曆史上也曾隸屬於泉州府。陳嘉庚在當地的影響,可謂輝耀日月,深人人心,自來泉州,無日不感受到他生命的輻射。華僑大學的莊善裕校長有言:我們這地區,最好的建築,往往屬於學校,而這類學校,多半是由華僑讚助。這種現象,大概與陳嘉庚捐資辦學的傳統有關吧。以華僑大學為例,僑總圖書館、楊思椿科學館、李克砌辦公大樓、菲華教學大樓、敬萱教學大樓,還有陳嘉庚紀念堂等,就都是海外華人贈送的。善哉僑胞陳嘉庚!偉哉僑胞陳嘉庚!在莊氏陪同下,我拜謁了華大的陳嘉庚紀念堂。其中,有一幅圖表,又一幅照片,尤令我五內鼎沸,情不能已:從1912年到1934年,陳嘉庚在海外經營實業所得,僅為840萬元,但他同期對國內教育事業的捐助,則高達900萬元;陳嘉庚1961年病逝北京,靈柩南下,是由周恩來、朱德、沈鈞儒、陳毅等國家要人親自執紼,護送至北京站。

這種精神的洪波,理性的風帆,已經不是任何經濟的價值所能匡算,歲月的塵霧所能遮掩。它載負的是一種標高百代、光映山河的人格氣韻;一種天馬拋棧、神鷹掣鞲的高邁豪勇;一種世尊拈花、迪葉微笑的悠然心契;一種破膽奪心、摧枯拉朽的堅韌峭拔;一種春風風人、夏雨雨人的溫煦潤澤;一種噴薄著現代科學意識而又凝聚了無窮曆史感悟的時代歌吟。泉州今日的再度輝煌她的經濟實力,已經領先八閩,嘯傲東南自是得力於此;而中華民族的整體性巍然雄起,也必將從這裏,從陳嘉庚紀念堂陳列的圖表和照片上,帶走真情灼灼的祝福和萬世之光。

二十世紀初葉降生,而後成為文壇或藝苑巨擘的那幫人物,當他們還隻是十來歲的青青果時,又在幹些什麼呢?你能想到的答案,恐怕隻有兩個字:念書。

而沈從文卻在當兵。當小兵,揣著一腔紅彤彤的將軍夢,一當就是六年,在他的老家湘西,半兵半匪,亦兵亦匪。沈從文漸漸起了驚懼,他不甘墮落,他要掙紮。掙紮的結果是在十九歲上脫離行伍,跑去千裏之外的北京。

你怎麼到這裏來了?姐夫問,你來北京,做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