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 煌煌上庠(2)(1 / 3)

說是文學革命何疑,氣壯得很,然而,畢竟是書生間的鬥狠,沙龍裏的清談,真的拿到社會上去檢驗,效果怎樣,心裏還沒有底。這年11月,胡適把他的主張加以小心翼翼地改製,歸納為一篇《文學改良芻議》。其要點是:(一)須言之有物;(二)不摹仿古人;(三)須講求文法;(四)不作無病之呻吟;(五)務去爛調套語;(六)不用典;(七)不講對仗;(八)不避俗字俗語。這個調門,比起他的前空千古,下開百世的宣言,要低了幾個八度。文章寫成後,胡適用複寫紙抄了兩份,一份給了《留美學生季刊》,另一份呢,他壯著膽子,寄給了遠在上海的《新青年》。胡適萬萬沒有想到,這篇試探性的芻議,正搔著老牌革命家陳獨秀的癢處。他一眼就看出了它今日中國文界之雷音的革命實質,很快就予以發表。陳獨秀的老謀深算,還在於他不容許胡適有絲毫猶豫或退縮,更不容許反對者有討論之餘地,隨即作了一篇《文學革命論》為之推波助瀾。他稱讚胡適是文學革命的急先鋒,說自己甘冒全國學究之敵,以為吾友之聲援;並放言,天下凡有像胡適這般勇於向封建文學宣戰的,予願拖四十二生的大炮,為之前驅!

機遇,是百尺樓頭的歡呼,胡適一覺醒來,巳經是名播九州的先進思想領袖。還得繼續感謝陳獨秀,此公不僅巨眼識人,更兼有舉賢讓賢的雅量,他大度地把胡適推薦給蔡元培,欲以代替自己的文科學長地位。蔡元培呢,自然不會輕易放過老資格的陳獨秀,何他對胡適也頗為欣賞,是年9月,他聘任這位年僅二十七歲的留美學子為北大文科教授。

北大何幸,沙灘紅樓何幸,胡適身後,又迎來了李大釗(守常)。李大釗,河北樂亭人,大胡適兩歲。早年留學日本,銳誌攬轡澄清,與同在那裏留學的陳獨秀夙有交往,意氣頗為相投。他於1916年回國,因主編《晨鍾報》而聲名鵲起。稍後又協助章士釗編輯《甲寅》口刊,深得章氏的激賞。章士釗、蔡元培、陳獨秀,這都是一條道上的誌士,彼此相知有素,相得益彰。蔡元培主事北大不久,就聘請章士釗為圖書館主任。章士釗在這個任上沒有待多少天便辭職,轉向蔡元培推薦李大釗。以吾縈心於政治之故,雖擁有此好環境,實未能充分利用;章氏日後回憶說,以謂約守常來,當遠較吾為優,於是有請守常代替吾職之動議。時校長為蔡孑民,學長為陳獨秀,兩君皆推重守常,當然一說即行。如此這般,李大釗就於1917年11月到北大上任了。

十月革命後,李大釗是北大,也是全國第一個接受和傳播馬克思主義的共產主義知識分子。他以北大圖書館、《新青年》、《每周評論》等為陣地,影響和帶動了一大批渴驥奔泉般的熱血青年。在這裏,北大這個舞台是彌足珍貴的。那是黑暗中之燈塔(李大釗語)。或者說,那裏麵已經積聚並仍在積聚更多的熱力,隻待一聲引爆便燃起燭天的火光。如果李大釗沒有進北大,很可能仍在革命活動的外圍徘徊,而一入沙灘紅樓,情形就不同了。還是那位章士釗先生,他的觀察十分到位:守常一人北大,比於臨淮治軍,旌旗變色,自後凡全國趨向民主之一舉一動,從五四說起,幾無不唯守常之馬首是瞻。那學府,還是書聲琅琅的學府;那氣韻,卻已是雷霆萬鈞的氣韻。

仿佛曆史感到以上三員戰將還不足以構成方陣,於是派遣魯迅出場。魯迅是蔡元培的老部下,他當初進入教育部,就是蔡引用的。蔡元培當上北大校長,魯迅免不了要來幫忙。比如,1917年8月,魯迅就為北大設計了校徽圖樣,這也是北大曆史上的一件盛事。但魯迅那時已經三十七歲,還沒有開筆寫小說。他日常在教育部任職,公餘研究古碑。自言客中少有人來,古碑中也遇不到什麼問題與主義,而我的生命卻居然暗暗的消失了,這也就是我唯一的願望。一一不,是民族的大悲哀!吃人者自在猖獗,生人者反而沉埋。正好在這時,《新青年》在京城祭起耀眼奪目的光環,胡適因之而一炮打響,李大釗、錢玄同、劉半農也因之而找到了自己的角色地位,魯迅按捺不住了,他也要憑借《新青年》調整自己的生命狀態。這種調整,說到底就是從沉潛走向顯揚,從平靜走向燃燒。1918年1月,魯迅和李大釗、胡適、錢玄同、劉半農、沈尹默、高一涵聯手,加入了《新青年》的編委陣營。同年5月,他那篇討伐封建吃人禮教的戰鬥檄文《狂人日記》,就在《新青年》呼嘯問世。魯迅借狂人之口憤怒控訴:我翻閱曆史一查,這曆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頁上都寫著仁義道德幾個字,我橫豎睡不著,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裏看出字來,滿本都寫著兩個字是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