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2章 南天拭劍(1)(1 / 3)

機艙用餐時,鄰座的老先生取過我擱在一旁的《倚天屠龍記》,略翻了翻,微笑著問:你也是金庸迷?談不上迷,金庸的書還是值得一看。我答。瞧你在書上又圈又畫,我在做研究,

是嗎。鄰座停了停,忽然說,我認識金庸,他大概是中國作家中,最富的一個。

談話便由是他鄉遇故知般展開一一而在這之前,打波音737淩空衝入雲筲,我一直把目光鎖定在書本。也是曆來養成的習慣,每逢出遊,總要帶上幾本精心挑選的書,供途中作伴。這回挑的不是幾本,而是整整一挎包。年初,我在《十月》開了一個叫《長歌當嘯》的散文專欄,迄今為止,已經發表或脫稿的,有毛澤東、魯迅、周作人、胡適、郭沫若、馬寅初。接下去,則想寫金庸一一不過還沒最後拿定主意,但看能不能與他本人見個麵。撰寫健在的人物,一般來說,總應加上采訪,否則,就失去一種最124具文學價值的直感質感。然而,金大俠長期寓居香港,哪是說造訪就能造訪的呢。隻好走一步算一步一凡事講究未雨綢繆,為了做好前期準備,這次去海南采風,隨包就裝了他的五六部作品;順便,也塞了幾部梁羽生和古龍的小說。

在萬米高空閱讀,有一種特異的神韻,不知你領略過沒有?大師們說:距離產生美感。這裏不僅有距離,還有高度。距離加上高度,讓你產生一種俯瞰,鵬飛鳳翔的俯瞰。一些人和事,此時便變得立體而清晰。比如,前麵提到的周作人、胡適和郭沬若,那三篇文章的標題,就誕生於北京赴曼穀的客艙之中。初稿是早就脫手,奈何擱了很久,愣想不出一個愜意的題目。有經驗的作者都體會,一個提挈全篇的標題,實際就是文眼。寫苦雨齋主周二先生的稿子,最初標的是《周作人歸來》,它反映了文脈的走勢,也托出了一種社會真實。然而,倘想擢升一步,揭示出這種文化現象的本質,顯而易見,上述標題是不能勝任的。那天,確切說,是去年11月26日,當身與心伴隨著客機,在漠漠青冥振翅若鷹,在茫茫往事奮翮如雕,想到摞在京城書桌上的初稿,突然靈光一閃,一個書法術語破霧而出:高峰墜石。這四字,原是衛夫人在《筆陣圖》中闡述書道要訣,用來形容一、之筆勢:如高峰墜石,磕磕然實如崩也!心下立時雪亮,意識到借它比附周作人的命運,倒是異常貼切。不是嗎?周作人曾是五四文壇驍將,仿佛靈石之踞於仙山之巔。可惜大節不保,失足成了漢奸,這就好比靈石從危崖崩落深淵。雖說如今水落石出,得以重見天日,畢竟已是淪落山腳,難以重返峰巔的了。遂決意拿它作題目,為了強調周作人的失足並非毫無主觀色彩,又改墜為墮。寫胡適的《夢滅浮槎》,和寫郭沫若的《滄桑詩魂》,其標題的最終確立,也大致經曆了如此這番的高空提煉。剛才,我攤在麵前小桌上,胡亂翻看的,是《倚天屠龍記》的第二冊。說是胡亂翻看,因為曾經讀過一遍,現在隻是東尋尋西覓覓,捕捉不期而至的靈感。

鄰座說他認識金大俠,我不由驚喜地轉過頭。這是一位紳士階層的人物,腦門圓而高聳,眉心敞亮,鼻梁端直,下巴尖而小巧,挺括的白襯領下,係著一條綠底黃花的領帶。先生在香港?我問。噯,是70年代去的。

70年代,說起來也是老資格的港人了。老先生是印尼華僑,1956年回國,進首都一家名牌大學,讀曆史,畢業後留校。1975年回南洋接受遺產,而後選擇在香港定居。那年頭,金庸、梁羽生的武俠小說正火爆香江,由於書中的曆史氛圍和文學意蘊,以及江湖好漢的快意恩仇,十分契合他的心境,自然而然,他也成了金、梁的熱心擁躉。

梁羽生和金庸,都是香港《大公報》的職員,他倆闖人武林極為偶然。老先生說:大概是1954年,香港和澳門的兩個拳師比武,消息炒得沸沸揚揚。一家晚報的老總靈機一動,就借重梁羽生的手筆,在副刊推出武俠小說連載。梁羽生一鳴驚人,一飛衝天,跟著又帶飛出金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