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光就是從那兒來的(1 / 2)

藝術從來都是痛苦的結晶,或是身世,或是精神的痛苦,才使得藝術在心靈的磨礪淘洗中得以升華,而變得神聖、高貴而高尚。

我們愛說高尚,不愛說高貴,以為高貴是資產階級或者貴族的專利。其實,沒有精神上的高貴和境界上的神聖,人是高尚不起來的。

《彌賽亞》,是亨德爾曆經苦難之後傾注全部熱情創作的一部清歌劇。這部作品的第二部“哈列路亞大合唱”,表現的是耶穌遭受的苦難和複活。這裏融入了亨德爾自己的情感和經曆的影子。亨德爾在這之前曾經破產貧窮如洗、病倒半身不遂;在這之後更有雙目失明的悲慘境遇。

我沒有聽過《彌賽亞》的全劇,隻聽過其中的“廣板”,真是百聽不厭。那種清澈動人的旋律,讓人感到隻有來自深山未被汙染的清泉,或者來自上帝手中為我們洗禮的聖水,才會這樣的透明純潔,能把我們塵埋網封的心濾就得明朗一些。有的音樂是一種發泄,有的音樂是一種自言自語,有的音樂是一種淺吟低唱,有的音樂是一種搔首弄姿,有的音樂是一種賣弄風情……亨德爾的這一段“廣板”是來自天國的音樂,是來自心靈的音樂,她可以讓人的心靈美好崇高,她可以讓人麵對躁動、喧囂和汙染保持一份清明純淨。

據說,《彌賽亞》在倫敦上演,當演唱到第二部“哈列路亞大合唱”的時候,在場的喬治二世深受感動,禁不住肅然起立,躬身傾聽,帶動在場所有的觀眾都站立起來恭聽。從此,形成了規矩,在世界各國演出隻要演到這裏時,觀眾們都莫不如此肅然起立。亨德爾的音樂和整個音樂大廳連帶周圍的世界,都充滿神聖而莊嚴的氣氛。

我很難想象這種情景。我們現在還能夠出現這種情景嗎?會有一種音樂,或者其他的一種藝術,能夠讓我們懷有如此聖潔、如此神往的心情和心地自覺而虔誠地肅然起立,去聆聽、去拜謁嗎?

我們的心和我們的藝術,都難以濾就得如此水晶般澄淨空明,宗教般虔誠景仰了。看看我們周圍,當醜角變成了人生的主角,當小品成為了舞台上的中心,當肥皂劇占據了人們的視線,當淺薄的二三流歌星膨脹為音樂家……我們就知道亨德爾的時代已經無可奈何地離我們遠去了;亨德爾時代藝術所擁有的那種高貴神聖的感覺已經無可奈何地離我們遠去了。現在,我們的劇場、音樂廳可以越蓋越高級,我們還創造出來了更為方便而現代的電視、音響、CD、VCD……我們可以躺在被窩裏、依偎在鴛鴦座裏,嚼著泡泡糖、豪飲著冰啤酒,去聽去看這些所謂的藝術,怎麼可能會再自覺自願一往情深地肅然起立,去聆聽、去拜謁亨德爾的《彌賽亞》呢?

知道亨德爾的人不會太多,知道亨得利的人卻一定很多。把心和藝術商品化、時裝化、世俗化、市儈化,化妝成五彩斑斕的調色盤,醃造成八寶甜粥九製陳梅的太多了。

滿街連商店裏都安上了高音喇叭,轟鳴起招攬生意的震天響的音樂,真正的音樂已經離我們而去;所有人的口中都唱著流行的愛的小調,真正的愛已經變成人們嘴裏肆意咀嚼的泡泡糖。

也許,亨德爾的音樂和時代,都離我們太遙遠、太古典。現代人已經沒有了這種情感、莊嚴和信仰。我們的情感和信仰都已經稀釋得缺少了濃度,單薄得比不上一隻風箏,自然隻會隨風飄搖;莊嚴和神聖,當然就隻成為了我們唇上的一層變色口紅,或者我們西服上的鍍金領帶夾。

我卻為那種遙遠、古典的情景和情懷而感動,並對此充滿著向往。人類之所以創造出了音樂和其他藝術,不就是為了讓我們庸常的人生中能夠湧現出這樣的時刻嗎?不就是能夠讓我們看到天空並不盡是汙染,而存在著水洗般的蔚藍、天使般的星辰,和金碧輝煌的太陽嗎?它們就輝耀在我們的頭頂並審視著我們的心靈,讓我們的心得以伸展而不至於萎縮成風化的魚幹;讓我們的精神知道還有美好的彼岸而不至於擱淺在爾虞我詐、物欲橫流的泥沼。人隻有在藝術的世界裏才能超越自身的局限和齷齪,創造出至善至美的神聖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