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飄飛、亂紅搖落的流行音樂中,也有相當不錯的。蔡琴是一個,她的名聲比不上她的有些同行,其實她出道比他們都早,他們當中有不少已經落花流水春去也,她還在唱。誰唱到最後,誰最好;而不是誰最走紅,誰最好。
蔡琴的嗓子中音最好,我說她沉鬱、憂鬱、濃鬱。這裏的濃鬱,不是指那種五彩斑斕,而是說她的聲音裏充滿著感情和底氣,但她不太好動聲色,隻是恰到好處地將聲音悠揚地旋轉拐一下彎兒,而且一般不向高音區上拔,把聲音吹拂成嫋嫋的雲;是往低音區拐,如同沉入深深的海底,將聲音化作深藏不露卻美麗動人的海底珊瑚,或歲月生鏽的千年沉船。
蔡琴的歌帶有濃重的懷舊情緒。她的歌讓我們懷念過去的一切美好,讓我們心織如網的今天忽然回首過去,不禁抖落一些時光積下的紛紛塵埃,而讓心輕鬆、濕潤一下,當然,也會有溢出一些無可奈何的傷感和惘然。她這樣唱:“心裏分明是長掛念,我有話要說一遍;又怕說出來也惘然,隻能夠把話兒咽……”這是隻有經曆過一些滄桑的心,才能有的這種無奈和刻骨的惘然。蔡琴把惘然兩個字唱得格外深情打人。“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她把唐詩的滋味咀嚼、體味、詮釋得韻味悠長。
懷舊是一張網,企圖打撈起過去失去的歲月。其實,我們什麼也不會打撈到,失去的一切早已經從網眼裏流走。回憶,更是一種溫柔的欺騙,因為回憶中的美好,和當時真實的樣子已經不大一樣,歲月和我們自己的心緒將回憶鍍一層美麗自慰的光澤。
蔡琴卻反複吟唱著這種懷舊感極強的溫柔回憶。懷舊在音樂中化為了藝術,如同將陳年的老木製作成古樸的根雕、將坍塌的廢墟開辟成曆史的遺跡。蔡琴的歌有這種本事。她極善於將懷舊中轉瞬即逝的感情一閃,捕捉進自己的歌聲中,像是把我們常常忽略或遺忘從樹上落下的黃葉,夾進書中成為一枚美麗的書簽。
“我總是那樣的盼望,盼望有一個晚上,傾訴著我的衷腸,給你添一點惆悵。惆悵是情感的波浪,也是情感的橋梁……”她將惆悵訴說得如此美好,將惆悵比喻成波浪,吞沒了傾訴、吞沒了夜色,也吞沒了自己。
“你為我留下一篇春的詩,卻教我年年寂寞度春時;直到我做新娘的時候,才開始不提你的名字……”她唱得那樣憂傷委婉,無情有恨、落花流水,唱得含蓄卻鑽入人心的深處。我是聽來的歌,不知那歌詞裏到底是春的詩,還是唇的詩或是純的詩,但不管是哪個的詩,都一樣讓人惆悵感懷。
“放開手才知天長地久多麼不容易,即使我流盡一生的淚也難續。何不讓回憶留些美感在心裏,就算歎息也美麗……”這是一種無奈也達觀的淚和心,她唱得如絲如縷,將那美麗的歎息融入美麗的旋律。
蔡琴的歌,算不上是陳年的老酒,她還沒有那種老酒的醇香,但她絕不是啤酒或香檳,更不是街頭灌裝飲料機出售的可樂,隻有瞬間湧起即刻消失的泡沫。
蔡琴的歌,最適合中年人聽。中年人才懂得歎息也美麗是多麼不容易;中年人才明白直到做了新娘的時候才開始不提你的名字是多麼的刻骨銘心;中年人才擁有“新感情舊回憶,把我緊緊塞在夾縫裏”是多麼的尷尬和痛苦的人生滋味。
聽蔡琴的歌,最好在夜晚,她的歌就是今晚的波浪、情感的橋梁。
聽蔡琴的歌,最好一個人,不要品茶或啜飲咖啡,她的歌就是一杯略帶苦味的咖啡、漂浮著綠意的清茶。
聽蔡琴的歌,最好一個人駕駛著車,馳在漫漫的歸途中,她的歌就是家的溫暖的炊煙、愛的溫馨的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