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在家還是在醫院,項臨都是陸老太的私人醫生,他上班時間忙,每天都不能正點下班,但無論多忙,臨走之前,總會到老幹病區看看奶奶。
\t陸老太曾經對王露說:“項臨有涵養,馨柳也就是嫁給他了,換成別的任何人,挨打肯定是家常便飯。”
\t今天遇到齊曈是碰巧,自從那晚被馨柳鬧的不愉快後,他們之間還沒說過話,即便住在一個家裏、又在一所醫院上班,也很少見麵。項臨敏感的覺察到,這是陸彬楊故意製造的。他本能的對陸彬楊多了觀察和小心,對方卻是慣如平常,眼神語態都再自然不過。
\t奶奶很豁達,問項臨:“我這樣子還能活一年不?”
\t瑾兒笑聲清靈:“您這解放軍老戰士,小鬼兒哪敢招惹您啊?過兩天出院了,讓孫子陪著到處去看看、散散心吧。”
\t“國內國外我都去過了,也沒什麼意思。我這輩子能享的福都享遍了,也該受苦了,臨了得個癌症受點兒活罪,再去地底下見我那群老戰友去。”
\t項臨問問奶奶今天的生活飲食情況,點頭,緩緩說:“情況不錯。”
\t瑾兒和項臨出了病房去陸老太的管床醫生那裏交待治療方案。奶奶看著齊曈,笑:“我恐怕堅持不了一年了,你能讓我臨走看到彬楊的孩子不?哪怕你大著肚子,讓我隔著肚皮摸摸小東西也行。”
\t齊曈靦腆的笑,轉移話題:“奶奶,你對彬楊真好。”
\t“他啊,說是我孫子,就像我老來得子的兒子,六個月大的時候他那狠心的爸媽就撇下他去了南方,我一個人熬米湯、喂麵糊把他抱大的,怎麼能不親?”
\t又聊了幾句,齊曈接到陸彬楊的電話,讓她在醫院大門口等他。
\t奶奶像個賭氣的孩子,說:“到門口也不上來看看我。”
\t齊曈笑:“他每天早晨都來看你,你還這麼想他,不嫌他煩啊?”
\t“我現在過著倒計時的日子,見一麵少一麵。”奶奶想去拿水杯,齊曈忙端了杯子遞在她手裏,一雙青蔥般纖細白皙的手和一雙布滿老年斑幹枯的手連在一起,提醒著生命的更迭。
\t齊曈走出病房,一個人走在空蕩蕩的醫院走廊裏。似箭的陽光穿透空氣,落在大理石地上,也照在她的交替前進的兩隻高跟鞋上。這陽光也會日久沉積在她的皮膚上,變成褐色的老年斑。
\t齊曈想,人大多都是病死的,麵對死亡最理想的心態就是奶奶這種,但是要經過多少磨礪風霜才能修煉成;最悲慘的病就是爸爸那樣,遙遙無期的活受罪,像是在贖前世的罪。自己死的時候隻求痛快,最好像張飛那樣:喝醉了、睡著了,被人一刀砍落頭顱。
\t有加快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是項臨,竟然大聲喊她:“齊曈,等一下。”
\t齊曈猝然止步,不明白他這是什麼意思。
\t項臨走近,有些微喘,他是追來的:“我想和你談談。”
\t“彬楊在等我,在大門口。”齊曈提醒他。
\t這句話,把項臨所有想說的都堵住了。
\t齊曈問:“什麼事,你說吧。”
\t“關於馨柳,你別和她一般見識,她對你有誤會。”
\t齊曈笑,有些清寒:“她沒誤會,她很聰明,不過我覺得她沒有你聰明。”
\t齊曈後悔這句話說得太委婉,也許不會敲打到項臨:馨柳那樣極度自我的大小姐沒有八卦本性,她的心思被公司、美容、時裝、享樂這些事情瓜分得零零碎碎,剩下的都用來撒嬌,不會關心到這個名叫齊曈的人身上。馨柳就算隱約察覺到兄嫂之間的異樣,也不會深究。這些,都是她的丈夫、也就是自己的前男友推測出來、又告訴他妻子的。
\t這也是她今天對項臨如此冷淡、些許帶著敵意的原因:不是不傷心的,畢竟曾經滄海有情,他怎忍心在背地裏、在她心裏踏上一腳。
\t項臨熟悉齊曈每一絲情緒的波瀾,有些難堪:“對不起。”
\t“過去的事就算了。”齊曈帶上大太陽鏡,項臨隻能看到鏡片七彩虹光的反射,她則放肆的瞪著他。
\t和馨柳般暴烈的針鋒相對不同,齊曈生氣從來都是冷眉冷眼不說話,但不容被欺負的冷硬與馨柳卻是不相上下。此時的她一如從前,可終究是有變化的,表情舒緩很多,冷氣是從骨子裏散出來的。項臨忽然想起,陸彬楊就是這樣的。
\t“我先走了。”齊曈欲走。
\t“齊曈,你難道真的要度過這樣的人生?”項臨喃喃的說。
\t齊曈看著他。
\t項臨的眼睛像空氣中飛舞彌散的塵埃,沒有顏色和質量:“我隻看到你變了個人,對他絕對的服從,放棄自我,像個木偶,難道要這樣一輩子?”
\t馨柳說她這是“拿工資、盡義務”。
\t齊曈避重就輕:“他的話都是對的,我當然要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