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渠牧犍是不是瘋了……”
賀穆蘭看著平城東城這間巨大的宅邸,整個人處於(⊙o⊙)的表情,半天無法回過神來。
“你這次燒的這麼凶險,全平城的人都知道了,還有年輕氣盛的小夥子差點砸了禮賓館裏涼國使臣住的小樓,加之曇無讖大師又進了宮,沮渠牧犍也知道他做手腳的事情兜不住了,如果給你的彩頭隻是平常的宅子,莫說平城那麼多敗在他手下的兒郎不答應,陛下也不會答應的。”
素和君陪著賀穆蘭一起來看宅子,見賀穆蘭站在門口半天不敢進門,忍不住笑著把她推了一把。
“進去吧,花將軍。日後青雲直上的日子還有的是呢,一間宅子就把你嚇到了。”素和君用眼神示意鴻臚寺的官吏推開朱紅色的正門。
嘎啦啦啦啦啦……
門軸和沉重碩大的木製大門摩擦時,發出了厚重的聲音,這聲音傳入了賀穆蘭的耳中,莫名其妙的讓她的胳膊上泛起了雞皮疙瘩。
她從未住在什麼像樣的府宅裏,上次闖崔府的時候,光顧著注意四周的地形地貌,哪裏適合突圍、哪裏適合掩護,壓根沒注意人家是怎麼擺設的。
當如今這間宅邸寬敞的可以當廣場的前院出現在賀穆蘭的麵前時,她的腦海隻能不爭氣的想著:
‘啊啊啊啊居然是水磨磚拖地要拖死我!啊啊啊啊居然有這麼多花池我的天啊我到哪裏去找這麼多花!啊啊啊啊門房和牙房就有四間可我所有親兵加一起才兩個人……’
至於後麵素和君春風滿麵的帶著賀穆蘭從東進繞到西進,又從西進繞到南進,指著中間的遊廊,旁邊的湖泊,後院的竹林一一和賀穆蘭介紹的時候,她感覺自己要瘋了。
“先等等等等……素和君,這宅子我能不能賣出去?”
賀穆蘭立刻打斷素和君的話頭,咽了口唾沫,看著那滿池子的殘荷敗葉。
現在是冬天,這宅子大概荒廢很久了,湖泊裏的水沒人清淤,荷花荷葉都是爛的,若她住進來,肯定也管不了這些……
換句話說,若她真帶著陳節和蠻古兩個人住進來,沒幾天“花木蘭住進鬼宅”的消息就要傳遍平城了。
“賣出去?平城沒有多少大宅,這個宅子還是三年前東陽侯家絕戶朝廷收回來的官邸,陛下一聽說沮渠牧犍派了北涼人在平城內買宅子,就讓人把這契書送到使館去了……”
素和君搖了搖頭。
“陛下賣掉的,不會有人敢買。”
賀穆蘭張大了嘴巴看著素和君,半天都無法回過神來。
“這……這不是強買強賣麼……賣了多少?”
素和君笑了笑,“平城的宅子可是很貴的,更別說東陽侯家這一戶是昌平坊最大的宅子,賣了……”
他說了一個數字。
大概是花木蘭回鄉時拓跋燾所賞賜的金子的十倍。
“當然,沮渠牧犍是付不起這筆錢的,我們家陛下會派使者直接去找他的父王沮渠蒙遜要。至於沮渠牧犍會不會因為這個挨罰,我就不知道了。”
素和君壞笑了一下。
居然賣不掉!
居然賣不掉!
居然這麼貴!
可這怎麼住啊!
賀穆蘭木著臉收下了素和君送來的契書,又左右看了看蕭條無比的院子,想起剛才看到那空空蕩蕩的正房,打了個哆嗦。
睡那裏,晚上會做噩夢的吧?
這時代,都是睡地上呢……
素和君在平城的時候也是日理萬機,實在沒時間和賀穆蘭多攀談,離賀穆蘭發燒住進宮中已經有七八天了,那天賀穆蘭北園角抵和南園被崔家刁難的事情早就傳的得沸沸揚揚,崔家閉門不見客許多天,許多鮮卑子弟也都紛紛自求帶著兵馬加入新成立的虎賁軍,被拓跋燾頭疼的趕走了。
等賀穆蘭“養傷”結束,還不知道要喧鬧成什麼樣子。
而拿到房契的賀穆蘭看著是這個樣子的房子,心中知道自己想省一筆的主意是不可能做到了,還是得再找房子。
這房子,說不得要封起來,反正她是沒時間整理。
昌平坊是老牌功勳們住的地方,之前那位東陽侯,就是代國立國時候就立下赫赫功勞的武將,但是傳到這一代沒有了子嗣,上代東陽侯臨死也沒有指定嗣子,最後最早賜下的官邸就被國家收回了。
雖然房子被收回了,但屋子裏屬於東陽侯家的東西還是給了東陽侯還在世的其他親眷,後來東陽侯家五服外的親戚聽說宅子要被收回都來湊熱鬧,連花池裏的花木、湖泊裏的錦鯉、做裝飾的擺設都被搶了個幹淨。
那時候拓跋燾正在第一次征胡夏,沒時間管這個,等他班師回京,東陽侯的宅子已經沒法住人了,要徹底去查誰拿了什麼小東西也沒個記錄,甚至有些就是負責搬空宅子的官員私扣的,這事就這麼不了了之。
隻是這宅子,因為占地太大、要修整太費錢,加之昌平坊離魏宮較近,不是信任的臣子還不適合賜予,就這麼一直空了下來。
沮渠牧犍想在梅園立威,求了曇無讖施展法術,最終害人害己,差點又害了花木蘭,拓跋燾對他實在是厭惡。當沮渠牧犍夾著尾巴準備履行賭約時,拓跋燾就把官中這一處宅子的官契給找了出來,送到了禮賓館訛他。
一國之君要訛詐人,尤其這個國家隻是個附屬國,有錯在先還想要別人的幫助,再大的虧也隻能含恨給吞了,而且還要笑著送上天價買來的房子,請求別人的原諒。
反正北涼這位三王子和花木蘭的梁子一定是結下了,而且結的還很大。
賀穆蘭把素和君送到了門外,兩個一直守在門口瞠目結舌的親兵和愁眉不展的賀穆蘭僵立了一會兒,對視苦笑。
“將……將軍……我們不會要住這裏吧?”
陳節感覺自己的腿肚子在抽筋。
“……掃……掃不過來啊……”
蠻古是個一件衣服穿十天半個月不洗的漢子,看著門檻和大門上落著八層的灰,也含糊不清地說:“要真打掃這宅子,老子還是自請回家去吧……”
“住不了,我從大門走到正房用了一刻鍾,實在太費功夫。”
賀穆蘭搖了搖頭,歎了口氣。
“而且把這個宅子清理出來也是一筆不小的花費,我沒錢。”
她說的實在,陳節和蠻古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卻深深的感受到賀穆蘭這句歎息後的無奈。
三個人立在宅子的大門口,仰望著空蕩蕩的門頭,心中隻有惋惜。
賀穆蘭想要改天換命。
她想要拯救因為無端興起的戰事而遭殃的魏國百姓;
想阻止後世她穿來時官府借由滅佛搜刮民脂民膏、草菅人命的結局;
想要讓拓跋晃成長為可以頂天立地、和他父親一樣強大的儲君;
想要輔助拓跋燾,至少讓他不會一次又一次的懷疑,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她想做的事很多很多,她對建功立業、朝堂爭鬥、統一南北毫無野心,隻想讓百姓過的好一點,魏國治下能夠清平一點,三教的紛爭能夠平衡一點。
但她根基太薄弱了。
現在的她,手下無可遣的精兵強將,腰裏沒有辦事用的萬貫家財,身邊沒有胸有丘壑的謀臣文士,隻有著一腔赤誠之心,和一身好武藝。
哦,對了,還有超越這個時代一些亂七八糟的見識,和莫名其妙就在平城創下來的和赫赫聲名。
可這些東西,如今對她真的有什麼用嗎?
幾天前還在夢中憋著的一腔熱血,漸漸有點涼,還有些無頭緒後的心虛。
可隻是一瞬,就被她拋之腦後了。
隻要她人在,總能有辦法的。
更何況,她還有一群誌同道合的朋友。
賀穆蘭輕笑了下,吩咐陳節鎖上大門,準備還回使館住。
不過住在那裏,和沮渠牧犍抬頭不見低頭見,實在是尷尬。
“請問閣下是不是虎賁左司馬花木蘭將軍?”
昌平坊的另一頭有幾個男人急匆匆地從邊門出來,像是生怕花木蘭跑了,疾步朝著這處宅子奔來。
賀穆蘭莫名其妙的站在原地,等到這幾個男人走到身邊,這才和他們回了禮,點頭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幾個男人互相對視一眼,其中一個約有三十出頭、白麵微須的文士走了出來,自我介紹說:“我們住在昌平坊東頭襄城公府,家中和這東陽侯也算是鄰居,依禮應該拜見新來的主人,故而冒昧拜訪。”
他沒提早上聽到消息東陽侯府交出去了就帶著弟弟們在這裏等著了。直到剛才素和君帶著白鷺官們騎馬離開,他們才肯定來的是那位一飛衝天的花木蘭。
賀穆蘭聽到是魏國中書監兼任右將軍的盧大人家裏,也是驚了一驚,連忙施禮道:“不敢不敢,我隻是晚輩,應當由我拜訪各位才是,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家父正是襄城公,我姓盧,名為雲飛,字展鵬……”他指了指身後兩個年輕一些的青年,“這是我的兩個弟弟,七弟盧正和,字任臣,他如今在宮中任散侍;九弟盧致文,字翰之,如今還沒有出仕。”
像他這樣的人家,會出來見客並且鄭重介紹的,一定是家中的嫡子,雖然兩個青年一個行七,一個行九,但這個時代並不以排行朝前為尊,所以盧家三個嫡子出來見客,並且都和二十出頭的賀穆蘭平輩論交,實在是太抬舉她了。
賀穆蘭雖不知道對方為何這麼禮遇自己,但心中也大概能猜測出和她得了這處宅子、眾人都知道她受到拓跋燾的恩寵有關,所以態度也還算不卑不亢。
盧家曾是後燕的大臣,祖輩是鮮卑慕容身邊的尚書令,後來才出仕魏國,在魏國,有許多這樣曾經在其他國家出仕,而後國破家亡投奔魏國的外來貴族。他們既不歸附漢人的力量,也不歸附鮮卑貴族,靠著平衡朝廷的關係而維持著自己超然的地位。
無論是盧家、宇文家、慕容家,還是禿發家族,都算是這一派的人馬。
賀穆蘭如今見識已經和之前大不相同,她想了想,大致就明白他們為何而來。虎賁軍的右司馬是源破羌,是禿發家族這一代的宗主,她和他互為左右司馬,在官場上即是競爭者也是合作者,也算有些關係。
隻不過她擺明了是孤臣,別人不好結交。
如今看在搬家的份上,盧家先來示好,正是個合適的機會。
賀穆蘭想要好好的在大魏發展,當然是要和這些大臣都打好關係的,剛剛和盧雲飛沒寒暄幾句,那個行九的盧致文就眼神熱切地上前問道:“花將軍以後就住這裏了是不是?若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我們義不容辭!”
盧雲飛噎了噎,沒想到自家弟弟這麼大方,整一個宅子是何等浩大的工程,這臭小子居然一句話就接下來了,他心中當然急得要命,連忙打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