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感覺比整個世界都大。
麵對巨大的心靈距離卻視而不見,反而慶幸你的富有。你相信這個世界上快要消失的那份真情正牢牢地握在你的手
中,你看見晨星會笑,看見晚霞會頜首,遇見晦暗的嚴冬也不
皺眉,你以微笑麵對一切。
·1·
關了燈。
藍竹妡躺在床上突然發出聲音,正在倒熱水的護士被她嚇的抖了一下,隨即關了燈。
病房有些冷清,靠著月光的照射,護士把杯子放在藍竹妡旁邊。
“喝藥吧。”
“不。”
藍竹妡冷靜地看著她麵前的護士,冷靜的讓護士覺得不寒而栗。她的眼睛從天花板轉到床上,再從床上轉到護士的臉上,先是發出一聲輕笑,嘴角微微扯動,可是瞳孔裏竟閃著一些晶亮。
是午夜時分,月光從窗子縫隙斜射進來,有鵝黃色的嫵媚,夾雜著淡青色的淒涼,混合著如水的女人心思,流露出一個暗夜妖嬈的悲傷氛圍。
窗簾動來動去,合著羞澀的月光一起旋轉,在白色的牆壁上映出一個大大的弧狀軌道,仿佛要將一個生命從這個空間牽引到另一個空間去。
而這時的月光,這時的藍竹妡,都被籠罩上了一層鬼魅的慘色。
年輕的護士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她伸出手扶住藍竹妡,將她半靠在床頭,然後低聲說了句:“節哀順便吧。”
藍竹妡緊緊地咬著嘴唇,似笑非笑地囈語:“你們太會開玩笑了,怎麼可能呢?我藍竹妡生的女子肯定是狐狸精,活上幾百歲都沒問題,生下三天就見閻王,不可能,你們肯定搞錯了。”
“藍小姐,你。。。。。。別這樣,你還年輕,以後還可以再生的。”
“滾,你個碎女子,你知道個啥,賊你媽的,沒有男人我和誰生去。是不是你把我娃掐死了,你個騷狐狸,肯定是你。快還我娃來。”
藍竹妡突然咆哮起來,連陝西話都罵了出來,一躍而起,撲向年輕的護士:“我要殺了你。”
護士嚇得趕忙逃離,連聲說著:“藍小姐,你別這樣,你別……”
藍竹妡撲了個空,跌落在地上,她索性爬在地上不起來,大哭。
即而,轉成抽泣。
夜越來越深了,藍竹妡躺在地上漸漸睡著了,臉上還留著淚痕。
窗外站立著偷看藍竹妡睡去的護士拍了拍胸口,深深地吐了一口氣,彎下腰伸手拍下半蹲在地上的女人:“好了,沒事了,看你那膽小樣子。”
那是之前從病房衝出的那個護士,她臉色煞白,眼中的光芒漸漸在泯滅中有了一點氣色,但仍然充滿了驚恐,木然的,像一隻受過驚嚇的小鳥,驚慌失措、無助地蜷縮在牆角,神情恍惚,眼睛遊離在走廊,嘴裏不停地念叨著:“瘋子,她是個瘋子。”
“白癡,上了幾年學,常識全還給學校了啊,那是正常現象,人受了嚴重刺激後會出現精神崩潰,藍竹妡這個應該屬於是反應性偏執:以被害妄想為主,常無明顯意識障礙。可有牽連觀念,認為周圍人都在議論、指責或諷刺自己,甚至懷疑自己受到監視、跟蹤或迫害。懷疑的內容和對象圍繞精神創傷體驗,無泛化傾向,伴有生動的情感體驗,有的還會幻聽或幻視。”
“那她就是瘋了啊。”牆角的護士心有餘悸,慢慢站起來,眼睛卻仍然恍惚不定地看著病房裏麵。
“你才瘋了,我看你也有點問題了,還做護士呢,連基本常識都不知道,精神崩潰隻是一種形象的說法,並不是一種疾病。一般是指一個人在精神上受到極度刺激而無法承受時的狀況,如語言和行動反常,甚至揚言殺人或自殘自殺等。藍竹妡現在就是這樣的一個情況。好了好了,別亂想了,快收拾收拾,早點休息吧,我可不想天天值夜班。”
兩個人慢慢地朝走廊深處走去,空蕩蕩的走廊在渾濁不清的廊燈下搖曳不定,像一隻孤魂野鬼一樣發出嗚咽的聲音。
午夜時候,又發出一聲女人的尖叫,隨後,有東西掉在地上破碎的聲音,病房陷進了黑色的深淵裏。
·2·
這個世界上最悲哀的不是失去親人,而是失去自己。
一個女人不可避免的在丟失了愛人後,又丟失了自己,那麼這個女人即便不會發瘋,也會失常。在以後的現在,我終於明白了,我的母親藍竹妡是一個可憐的女人,這個事實在二十年前就已經成為定性了。
而我的悲劇是怎麼產生的?
悲劇應該是從XXXX年的XX醫院產生的,在失去孩子的第六天,藍竹妡掙脫了護士的視線,衝向活動操場,手裏拿著被自己撕碎的床單,正在漫天拋撒。一邊撒,一邊喊著:“給你們,都給你們,你們都是假的,假的。”
幾個醫生慌亂地圍堵藍竹妡,生怕她做出危險的事情,他們一邊圍著藍竹妡,一邊安慰緩解她的情緒,藍竹妡卻像沒有聽見似的,趁幾個醫生的包圍圈沒有成形,靈巧地跳了出去跑到了活動場地的邊上,把手裏剩餘的碎床單強行塞進了幾個病人的口袋裏。
嘴裏大喊著:“吃死你,吃死你,你不是喜歡吃人肉嗎?那就吃死你,想吃掉我的娃,先噎死你個賤人。”
人在極度憤怒的時候力量也是無窮的,幾個身壯如牛的男醫生也無法控製她的行動,無奈之下,有人注射了鎮靜劑給她。
藍竹妡慢慢地倒了下去,神情詭異,低聲地說:“我還會回來的。”
那個場麵仿佛恐怖片裏被鬼纏身的人被解救時一樣,在場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
有人說:“情緒波動太大。”
有人說:“沒想到一個孩子的事情就這麼刺激她,她真的是個多情的女人啊。”
有人搖搖頭,輕輕地歎息。
藍竹妡被軟禁在特護病房裏,薄薄的窗紗隔在這籠中的女人與其他有家也有個性的人中間。這些可憐的人,他們也有自己的住所,在自己的住所裏他們那親切的麵部表情才被理解。僅隻有這道窗紗不同。
他們隻有對自己暗示過往事是虛假的才能睡去,虛假的往事就是他們永遠的夢中情人。這個情人向病人兜售著各種夢,就像男人對女人兜售情欲一樣,就像呼吸一樣沒個停頓。
藍竹妡年輕的時候確實是一個美麗的女子,美麗的女子都是自戀的,她喜歡漂亮的衣服,喜歡獨特的打扮,就連在病房,她也要特立獨行,堅決不穿病服,她說自己是女神,是不能離開女神的服飾的。
是的,藍竹妡有著現代女性孤豔冷漠的氣質,如果說她真的是女神的話,那麼她的打扮,看上去不像青春女神茜比,而是屬於狩獵女神阿特彌斯那樣的女子。事實上,我一直認為年輕時候的藍竹妡是個女巫,長得非常美麗,體態婀娜,皮膚柔嫩,溫順可人。
年輕時候的她,常年穿著一件墨綠色的絲質長裙,領子和袖口上都鑲有藍綠相間的亞麻花邊;腳蹬一雙寶石綠的長筒襪。她的神情時而自信,時而羞怯,與後來她那敏感猜疑的神色完全不同。
石季守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驚詫於她冷漠孤傲的態度舉止,連聲說:“她是個時髦新潮的女人。”
那時她剛從醫院回來。她在那兒度過了三個月,在那所醫院裏一邊療養,一邊回憶。
·3·
大約是在深秋的時候,藍竹妡出院了。
走到小南門的時候,藍竹妡突然很想去護城河邊坐坐,盡管有點冷,而她身上的毛衣並不能阻止秋寒的襲擊,可是她仍然堅持在那裏坐了一個多小時。
她後來說,很多東西都是注定的,遇到我,遇到我的父親——石季守。
那時的我安靜地躺在石季守的懷裏,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個女人,他也盯著這個女人。而藍竹妡似乎沒有看到我與石季守的存在,她不停地打著哈欠,嘴裏嘀嘀咕咕地說著:“我是不是丟了什麼呢?”
石季守一隻手放在我的腰裏,另一隻手在藍竹妡的眼前搖晃著:“美女,幹嘛呢,你在這裏發呆很長時間了。”
“我發我的呆,和你有關係嗎?”藍竹妡眼都沒抬一下。
“當然有關係啊,我要賞風景,可不想賞畫。”
“喂,你這個人有病是不是,你……”藍竹妡怒氣衝衝地站了起來,然後她就愣住了,“是你?你怎麼會出現?你還抱著個孩子,你……我知道了,是你,一定是你把孩子悄悄帶回家去的,我就知道,你是愛我的,你不會不要我的,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回來,一定會的。你真的好壞啊,你真的是個壞男人,我恨死你了,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石季守被藍竹妡嚇壞了,就看到藍竹妡的臉像瘋狂的暴風雨來臨前的變幻,時而哭,時而笑,時而羞澀,時而跋扈,然後她慢慢地捂著臉癱坐在地上,從低聲抽泣到大聲嚎哭。
“哦……”石季守明白了她肯定是認錯了人,他耐心地解釋:“美女,這個孩子不是我的,是我從路邊揀回來的,正準備把她送到孤兒院去呢。而且,而且我們好像不認識啊……”
“石驊闐,你可以說不愛我,可是怎麼能說不認識我呢?”藍竹妡突然停止了哭泣,怒氣衝衝地從石季守懷裏搶過我,“乖孩子,媽媽抱你,不跟你這個無情無義的爸爸計較哦。”
石季守饒有興趣地看著變臉像六月天的藍竹妡,不再和她關於自己是誰這個問題爭論,他當時的想法是,我一定要把這個女人娶回家。
認錯一個人很多時候並不是一件壞事,也許是另一件好事的開端,至少藍竹妡認錯了石季守後,她確實也平靜了十多年,她嫁給了他,而我也成了她的女兒——石湛藍。
即使在後來知道了自己認錯人後的藍竹妡,有的時候仍然會落入自己的臆想之中。第一,石季守和石驊闐都姓石;第二,石季守和石驊闐真的非常非常像;第三,石季守出現的時候剛好是她孩子丟失的時候。
或者是天意,也許是這個世界上另一個空間裏的石驊闐來補償他對自己的傷害,藍竹妡總是用這樣的想法安慰自己。
藍竹妡對石季守說:“你要娶我嗎?那我們就收養這個孩子吧,而我也不會再為你生育了,你能接受嗎?接受我們就結婚。”
石季守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藍竹妡也有點擔心他會反對,於是她又加了一句:“以後我會告訴你真相的,可是現在我還沒有準備好。”
石季守笑了一下,就轉身出去了。
離開的時候他的手左右上下翻了翻,沒有人知道他的意思。或者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隻是人在需要考慮的時候會下意識做一些掩飾性的動作,並沒有特別的意思。
藍竹妡用自己的思想去理解了,她覺得石季守是在說,我會仔細考慮的,給我一個來回的時間。
那應該是一個星期吧,因為上帝造人用了六天,最後一天是休息,再重新剛好就是一個來回。
·4·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了,藍竹妡卻再沒有見過石季守,沒有收到一絲他的音訊。他不準備理她了?他不想進一步了解她的秘密了嗎?她每天心事重重,焦慮、痛苦極了。但她自己很清楚她是在自尋煩惱,她明明知道他會來的。
她對任何人都隻字不提這事,事實上她也沒有誰可以提的。
藍竹妡更想的似乎是那張和石驊闐一模一樣的臉,還有那個孩子,那應該是她的孩子,藍竹妡堅持認為。
上帝是會原諒有細微過錯的人的,藍竹妡相信上帝會還給她一個很美好的故事。
不出所料,一個月後,石季守果然托人捎來一張便條,問她是否願意一起去他在郊區的房子裏喝茶,他還有一個朋友也過去,約好了五點鍾大家見麵。
“他為什麼不單獨約我呢?”她立即提出這個問題。“他是想保護他自己,還是認為我不能單獨去?”
一想到他要保護自己,她心中馬上就一陣難過。
最終她自語道:“不,我不想見到他的朋友,因為我想讓他多對我說些什麼。我絕對不能讓第三者介入我們中間,我要提前去,這樣我就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