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中篇小說 紅月亮(柳岸)(1)(1 / 3)

一、月蝕

十一月十六,啞巴吃過晚飯,拿上在縣城買的複習資料,急匆匆地到祭月台見紅月。他之所以急匆匆地趕去,是想讓紅月早點回去複習。

紅月還沒來,啞巴一個人癡癡地望著天空。月亮真好看,像一隻大玉盤,穩穩地懸在天上。啞巴想,天上的月亮再好看,也比不上地上的紅月。

每月的十六,啞巴都和紅月在一起看月亮。當地俗話“十五的月亮十六圓”,所以人們隻看十六的圓月。

紅月遲遲不到,啞巴緊抱著複習資料,把天上的月亮當作紅月,目不轉睛地盯著。可是,那晚的月亮出現了變故,好端端的一輪圓月,愣是一點一點地凹下去。啞巴突然明白,這就是媽說的“天狗吃月亮”。媽說過,天狗把月亮吃了,一定會有禍患。不會是紅月吧?啞巴捶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月亮慢慢地被蠶食,啞巴下意識地拉了拉棉襖,像是要拉住被吃掉的月亮。他不想讓月亮凹下去,他想讓紅月看到一輪圓月,而不是一輪殘缺的月亮。

月亮好像跟啞巴較勁似的,自顧自地繼續下凹,啞巴心裏很糾結。中原的冬夜異常寒冷,直立高聳的楊樹和匍匐的麥子,都在蒼白的月光中瑟瑟發抖。柔弱的月光無力安撫僵硬的黃土地,泄氣似的漸漸暗淡下來。

啞巴仍舊原樣坐著,隻抬了抬發麻的腿。紅月說他這樣坐著像一尊佛,她喜歡。啞巴抽出手,搓了搓耳朵和臉頰,又來來回回地互相搓著。他完全可以站起來跺跺腳,驅驅寒,他沒有,隻怕紅月來時看不到他坐著的樣子。想到紅月,啞巴心裏就暖和了。紅月一定有事兒耽擱了,不然早該來了。

寒冷借著風聲發著淫威,夜風裹著寒冷四處肆虐。它們似乎擰著勁兒要趕啞巴回家,寒風中啞巴一動不動,等不到紅月,他是不會走的。

一張灰暗的大網收走了月光,月亮不見了。啞巴驚恐地站起來。如果紅月這時候來,肯定看不見他。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他想離開,接一下紅月。可是,前麵是樹林,如果走岔了怎麼辦?

啞巴正踟躕,天色又亮了,大地被神奇的橙紅暈染著。他下意識地望著天空,天啊,天上的月亮變成了紅瑪瑙,水嫩透亮,橙紅中帶著詭異。

啞巴驚呆了,他從來沒有見過紅月亮。因為紅月,啞巴看過從春夏到秋冬的月亮,看過初一到十五的月亮,也看過從十五到三十的月亮。可是,他沒有見過這樣的紅月亮。

要是紅月這會兒在就好了,他能和她一起看紅月亮。他願意把所有的好東西都和紅月一起分享。啞巴朝前方望去,目光被影影綽綽的樹林彈回,蒼茫填滿了他的視野。

紅月一直沒來,當太陽像那輪紅月亮一樣升起在東方時,啞巴回家了。

紅月究竟怎麼了?啞巴心緒疑惑地回到家,慣性地掃地、壓水、燒鍋,幫媽幹活。然後,又去了梁老三家幫他壓水、牽羊、抱柴。

梁老三還沒起,聽到動靜,下意識地咳嗽起來,他知道啞巴來了。可是,他的咳嗽聲啞巴聽不到,啞巴失聰。啞巴推開梁老三家的門,看到梁老三已經披衣坐起,知道梁老三沒事兒就走了。梁老三是個五保戶,近幾年來,一直是啞巴照顧他。

啞巴不知道該去哪兒,他完全亂了方寸,像夜遊症一樣胡亂走著。

路過梁老五家時,梁老五的媳婦兒金針朝他招手,他拐了進去。金針要把一棵樹幹拉到集上賣掉,要啞巴幫她把樹裝到車上。金針的丈夫梁老五外出打工了,這種重活金針一般都招呼啞巴幹。啞巴把樹裝上車,金針為他準備好了洗手的溫水,順便把毛巾遞過去。啞巴擦好手,把毛巾又給了金針。金針接過毛巾,拉住他胳膊把他頭上的一棵草捏下來。

啞巴朝金針笑笑,那笑容憂鬱、空洞、僵硬。金針看啞巴六神無主木訥發愣,問道:啞巴,咋了?

啞巴沒有在意金針說什麼,裝上樹就走了。他心裏那個碩大的問號像一根粗大的鋼筋穿透了他整個人,他的思維被這個問號固定著,再也無法活動。

啞巴路過紅月家大門口,刻意往裏麵瞅瞅,沒見到人。大門口外麵一地的鞭炮紙屑。她家裏辦喜事兒了?不可能,她哥梁紅光已經結婚了。是她嗎?更不可能,紅月什麼事兒都會跟他說的,這麼大的事兒不可能不說。

啞巴在村裏晃悠著,眼睛像雷達一樣搜索著關於紅月的信息。紅月去了哪兒?不在學校,也不在家。病了嗎?啞巴一口氣跑到醫院,醫院裏也沒有紅月的影子。往常,紅月有事兒總會告訴啞巴,怕他掛念。可她從昨天晚上到今天,像升仙了一樣,了無蹤跡。

失聰的啞巴無法知道他視野以外的世界發生了什麼事兒。他跑遍了他能想到紅月可能去的地方,連紅月的影子也沒見到。

那天夜裏,啞巴去紅月家的院牆外轉了十一趟,並沒發現異常。

二、朔月

啞巴原本會說話,五歲前是個聰明可愛的孩子。他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楊陽。啞巴所在的村莊叫梁莊,梁莊隻有啞巴一家姓楊。解放前,啞巴的爺爺帶著一家老小逃荒來到梁莊,土改時分地,村裏人征求他的意見,還回不回老家?啞巴的爺爺看梁莊的人厚道,就在梁莊分地安家了。梁莊民風淳樸,熱情好客,從來沒把啞巴一家當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