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巴點頭同意,誇她懂事孝順。他們達成一致,相偎在月光下,靜靜地再也沒有任何的語言。幸福像熨鬥一樣,熨過大地,熨過莊稼,熨過周圍的空氣,熨過刷刷作響的樹葉,熨過他們的心靈。被幸福熨過的這一切,都陶醉在溫馨裏,安享著天地的愛撫。
月亮悠悠西墜時,他們起身回家了。紅月告訴啞巴,每月的十六,他都要陪她到祭月台看月亮,不管天塌地陷,都不能耽誤。啞巴對月發誓,直到她考上大學。
第二天,啞巴媽讓啞巴爹去籌備“看好”的禮品。啞巴攔住了爹娘,說,他不能結婚。啞巴媽知道兒子的心思,不想傷他,勸他爹先停停,等啞巴想通了再辦。可金針表妹已經把“好”都定了,咋好再推啊?其實,那姑娘跟啞巴確實是再合適不過了。況且,這次是啞巴托金針說的,怎麼能再說不同意?金針家在梁莊也是大門戶,他們楊家也得罪不起啊。老人長跪觀音像前,啞巴陪母親跪著。可是,觀音沒能為這母子指點迷津。啞巴看到母親用袖口搌淚,知道母親為難,跟母親“說”,姻緣都是佛祖定的。母親說:咋對金針交代啊?啞巴“說”,他去找金針。
啞巴進了金針的院子,金針正收拾院子裏的花生秧子,她把這些花生秧垛起來,空閑時間打成飼料喂豬,也可以喂羊。
啞巴幫著金針幹完活,金針高興地領他進了屋。告訴他,表妹過兩天就來見他,給他織了一件毛衣送過來。看你媳婦多知道疼你啊!金針說著拿出毛巾撣了撣啞巴身上的草屑。
啞巴突然跪在金針麵前,滿含眼淚地望著金針。金針很驚愕,好好地怎麼就跪下了?啞巴“告訴”金針,他對不起她,對不起她表妹。
金針滿眼疑問,雙手抓住啞巴的雙肩,搖晃著說:咋回事兒啊?
啞巴的眼淚就滾了下來。他“說”,他不能娶她表妹。
金針鬆開了他,惱怒地說:為啥?不興這樣耍人啊!啞巴抓住金針的手,溫熱的眼淚滴在她的手上,平靜著金針的憤怒。啞巴滿眼哀求,“說”,他不能結婚,求她幫他。
金針看到啞巴心痛的樣子,心裏升起一種悲憫。老天爺太不公平了,讓這孩子變成了啞巴,剝奪了很多該屬於他的東西。不管他做什麼,她都不能記恨他。
金針把啞巴的頭攬在懷裏,流出了眼淚。她喜歡這個小夥子,如今已經喜歡得沒有絲毫的曖昧了。他陽光俊朗,誠實善良,熱心正派,除了失語失聰,一點都不殘疾。正因為失語失聰,他多了忍耐和寬厚,難怪表妹喜歡他。姻緣都是天定的,也許他們真沒緣分。
啞巴踐行了他的諾言,推掉了金針表妹的婚事,每月的十六,他都陪紅月看月亮。
六、凸月
滿月像一根紅線拴著兩個年輕人的心,滿月的清輝裏,他們仍舊不語,靜靜相偎,感受著天地恩賜的祥和寧靜,享受著彼此的存在和心中的愛。他們沒有情人之間的熱烈和曖昧,沒有欲望的燃燒,沒有更深的肢體接觸,純淨得連周圍的空氣都不曾漂浮一粒纖土。
紅月除了代課,其餘的時間真的用於複習了。她想試試自己的成績,為了啞巴對她的期盼,為了打發不見啞巴的時間,也為了自己十幾年的苦讀。
自從紅月答應複讀以後,他們的相見就變得很匆忙。往往是坐下一會兒,啞巴就催她回去複習。啞巴也明白紅月渴望他有更熱烈的表示,抱她一下,親她一下。可是,他不能,真的不能。他是個男人,是她哥,他必須控製住自己,不能讓她分心。
高三下半年紅月的成績突然下降,就是因為她聽到啞巴訂婚的消息。她原來並沒有清楚地想過自己的感情,認為一切都是順其自然,啞巴就是她哥,永遠都是這樣。可是,突然傳來了他訂婚的消息,她一下子蒙了。他訂婚了,就意味著他要屬於另一個女人了,而她就要遊離於他的生活之外了。這時,她才知道啞巴在自己心裏的分量。她控製不住想這事兒,控製不住想他,上課走神兒,有時候腦子裏一片空白。那時候,她心裏真苦,真亂,真煩,同時她也確信,她愛他,而且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愛別人。她隻能暈倒在考場裏。年輕的愛情都那麼瘋狂,瘋狂得不管不顧,無怨無悔。她的生活中如果沒有楊陽哥,那日子就不是日子了。她就是想要和楊陽哥在一起的感覺,如果沒有楊陽哥,她要前程幹什麼?人的一生,活的不過是一種感覺而已,酸甜苦辣,高低貴賤,都是自己為自己設定的。她並不在乎所謂的風光富貴、奢華都市,也不在乎上不上大學,她隻想活在自己的感覺裏。她當時並沒有想太多,隻想怎麼才能不離開楊陽哥。
紅月並不是有意欺騙家人,她隻能用這種方式保衛她的愛情。她原想考上大學可以改變她和楊陽哥的人生,可是楊陽哥等不到她考上大學,即便能等到,也等不到她大學畢業,就是等到她大學畢業,他也不會離開梁莊。那麼,隻有她留在梁莊。
第二年高考臨近的日子,啞巴比紅月更焦慮,他賣掉自己心愛的羊,為紅月買了健力寶、奶粉,還從鎮上買來了雪糕化成水,他能想到的好吃的東西,都買來為紅月高考衝刺。每天,他都要到觀音像前跪拜,求觀音菩薩保佑紅月考上好大學。他隻能做這些,再也幫不上別的。
考前的最後一個滿月相會,啞巴把自己所有的積蓄拿出來,交給了紅月,要她一定花掉,保養好身體,別再在考場上出問題。這段時間一定要好好休息,別太熬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