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夏,“選刊”再遷地安門中學邊角的一個四合院。不久編輯部迎來了新生力量,我和傅棠活受編輯部委派到北京大學中文係選調文學編輯人才,選中兩位品學兼優的畢業生李敬澤和金蘿莎。我與敬澤在一間耳房裏辦公,他日夜苦讀。我麵窗靜靜看稿,時有佳作遴選。隻是我曾從《西湖》雜誌遴選現代畫家、作家豐子愷的一篇遺作《六千元》,未能入選,引以為憾。當然在我分工閱讀範圍內,因為看稿不及時也有漏選的作品,這是我深感愧疚的。
十月,我受編輯部委派,赴華東拜訪各地文學期刊編輯部,為“選刊”發行遊說宣傳。在濟南、南京、上海等地,我一路奔波,略備菲酌,邀集《山東文學》《雨花》《上海文學》《收獲》等期刊編輯座談,交流編輯業務,增進友誼,征求意見,感謝他們為“選刊”提供佳作付出的勞動,為辦好《小說選刊》盡其微薄之力。
1986年夏,“選刊”三遷至地安門西大街恭儉胡同一個居民院裏。此時,李國文上任《小說選刊》主編,他到每個編輯家裏拜訪,與編輯談心,在他西便門的家裏設家宴款待“選刊”全體人員。“選刊”第6期選載莫言中篇小說《紅高粱》,編輯部全體同仁同聲稱讚。第7期刊載了我遴選的汪曾祺的短篇小說《橋邊小說三篇》。他在三篇小說後記裏說:“小說是寫生活,不是編故事。小說要真誠,不要耍花招。”成為寫小說的至理名言。
1987年初,“選刊”四遷至後海大翔鳳胡同2號。時任副主編馮立三曾經說:“小巷獨院不聞喧囂之聲,瀕臨後海四時之景宜人,所談不離小說,相交多是作家,一方淨土,得其所哉,誠可懷念。”確實,國文營造一方淨土,同仁切磋小說藝術,作家往來交談創作,人氣文氣,寬鬆和諧。軍藝的青年作家來了,談他們的新作。史鐵生駕著輪椅來了,在門外高喊,我們把他抬進小院辦公室,談他的《遙遠的清平灣》《奶奶的星星》。國文是當代小說大家,學貫中西,但他亦精於編選之道,我們每每送審的作品,他都以睿智的審美目光,公正的蠅頭小楷,寫下言簡意賅、切中要害的精辟審讀意見。我視這些審讀意見為珍品,抄錄下來,反複思考琢磨,從中體味小說之三昧。可惜好景不長,1989年底,好端端刊物在文壇煙消雲散。
近八年“選刊”歲月,編輯生涯,可以說等於我第二次上大學文學係,也可以說是我步入文學道路的起航。我雖於20世紀60年代初畢業於北大中文係,但那時的文學被禁錮在一個框子裏,被教條主義繩索捆綁起來,戴著有色眼鏡看外國小說。直到改革開放,我國當代文學真正步入按照文學自身規律發展的軌道。良好的文學氛圍,催生了文學的輝煌,我置身其中,在老一代文學前輩張光年、冰心等作家、編輯家、評論家親身教益和文學修養的熏陶下,讀了千萬篇當代作家的傳世佳作,他們都是我的老師,耳濡目染,殫精竭慮,自然在編輯生涯這條路上,對文學有了新的認知,新的收獲。一位老作家說過,文壇有三方麵軍:一是作家,二是評論家,三是編輯家,缺一不可。不要小看編輯家,小說鑒賞是一門學問,是編輯家的專長,隻有攀上審美藝術高度的人,以小說美學為取舍坐標,才能審視浩如煙海的作品,披沙揀金,選精拔粹,方能真正遴選出具有思想價值、美學價值和綽約藝術風姿的經得起時間考驗的作品。
感謝“選刊”歲月,也正是在這方基石上,在我後來的生命中文學並沒有停歇。我主編了《當代百家小說精品集成》等28卷文學叢書,我以為,這是“選刊”歲月的繼續。2011年,我出版了長篇小說《悠悠玄莊》(馮立三作序),得到專家、學者的好評。陳建功先生說:“小說更注意細節的精妙和生活的情趣,卻又不回避大時代的風雲和剪影,這一特色融合於《悠悠玄莊》之中是偶然的嗎?以我的感受,《悠悠玄莊》所傳遞出的文學思考和藝術追求,與新時期文學30年,我國文學界所積累的思想、藝術成果是相呼應的。”“《悠悠玄莊》也是曾經作為《人民文學》《小說選刊》編輯的張曰凱,身處文學變革風潮幾十年曆練與思考的成果。”這話不錯,切合我的創作實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