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不算書的“書”,到我手上時已經前無封皮後無封底。它隻有小32開的一半大,很窄的一小條。編輯者是中華書局的上海編輯所,時間是在1964年10月。因為沒有版權頁,所以也不知道印數是多少。
觀賞京劇的一個直接後果,就是從聲韻方麵重新認識和把握世界。後來,我從學寫唱詞發展到學寫舊體詩句,就使這個世界向著縱深擴大了。在這個過程中,對我切實起到幫助作用的,就是這個“不起眼”的《詩韻新編》。
京劇使用“十三轍”,意思是京劇唱詞僅有這十三種韻母。我見過“十三轍”的印刷品,每個轍口之下,按照四聲分別羅列著這個韻母所有的字。我反複看過,雖然也承認這種“工作”本身並沒多大用處。
京劇的轍(口),通常是不能“看”而隻能“讀”(甚至是隻能“唱”)的。許多文化人譏笑老戲唱詞中的“馬能行”,可如果您坐在台下聽戲,您隨著演員的演唱再聽,那意味就很不一樣了。“馬能行”可能就變成了“能行的馬”,又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呢?您得承認,或者發展到很樂於去承認——京劇委婉的唱腔可以改變唱詞當中的“語法”。如果僅是“看”著不通,您還是慢下結論;隻有讀(唱)著也不通了,咱們再想辦法。還有,從廣義上品味京劇的唱詞聲韻,比如《上天台》中的“孤念你孝三年,改三月,孝三月,改三日,孝三日,改三時,孝三時,改三刻,孝三刻,改三分,三年,三月、三日、三時,三刻、三分,永不戴孝保定寡人!”這裏的時間概念不一定準確,您也別在這上頭“較真兒”;但聲韻上的“幹板剁字”,卻使它產生了少見的魅力。
要想寫好京劇唱詞,初學者手裏不準備一本《十三轍》是不行的。但是,有了《十三轍》就一定能寫好京劇唱詞麼?
未必。
因此我一直在追尋一種可以取代和超越《十三轍》的東西。真是皇天不辜負我的苦心,隨後沒多久,《詩韻新編》便拿在我的手中。它把中國字的聲韻分成十八個轍:一麻,二波,三歌,四皆,五支,六兒,七齊,八微,九開,十模,十一魚,十二侯,十三豪,十四寒、十五痕,十六唐,十七庚,十八東。在每個“轍”裏,所有的字依然按照四聲分別排列。用普通話衡量這部《寺韻》,其中“二波”和“三歌”可以合並,“七齊”和“十一魚”可以合並,“十七庚”和“十八東”可以合並。此外五“支”和“六兒”一般很難放在韻腳上歌唱。這樣一“算”,十八轍先減三再減二,於是依然剩下“十三轍”。
所以,當寫京劇唱詞“卡殼”的時候,翻翻《詩韻新編》會有“立竿見影”之效。比如思索中上句的句尾卡了殼,查查有關那個韻腳的仄聲字;遇到下句句尾卡了殼,翻翻韻腳的平聲字。
但《新編》畢竟有勝似京劇“十三轍”之處,它為想試寫文學的歌詞(包括舊詩)的人提供了很多方便。就以“牛”字為例,先給它一個標準讀音(niu),再配以眾多的組詞舉例;泥一乳一耕一牽一鬥一放一騎一屠一汗一牧一全一臥一牯一鐵一九一解一木一飯一犀一火一青一野一吳一春一蝸一吹一孺子一風馬。
我想,任何一個想寫“詩”的人,猛然見到這許多詞組都必定思路大開,立刻就能生出許多美好的句子,戴著“聲韻鐐銬”進行“跳舞”。我依靠這本《新編》,既在改編戲曲劇本的習作中打磨了唱詞,也在後來“文革”中漫遊全國的苦難中,幫我寫了二三百首舊體詩詞,使我苦中有樂。這些都是後話,這兒就不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