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裏無雲,寂靜無風,浩浩乎黃沙無垠,夐不見人。
也不知過了多久,從遠處傳來了悠揚的駝鈴聲,叮呤……叮呤……兩頭駱駝一前一後慢悠悠地行走著,而那清脆的駝鈴聲不知疲倦地回蕩,空靈而幽長地傳到了很遠的地方,周而複始、一成不變,以至於催得坐在駝背上的疲憊少年不禁懨懨欲睡,隨著駱駝緩慢的腳步,一下一下低垂地晃著腦袋。
一年多來,這少年一直追隨他父親奔走於西域各地,出入戈壁大漠,四處尋找上等的鑄鐵材料。少年的祖上世世代代以打鐵為生,而他的老爹,更是整個城鎮裏唯一的鐵匠,因而也算是小有名氣。隻不過這位唯一的鐵匠除了給馬打個鐵掌,似乎也沒有什麼太拿得出手的好東西。
這鐵匠本來姓莫,但久而久之,小鎮裏的人見到他卻隻喚一聲“打鐵掌的”,至於名字就更沒有多少人記得了。
而就在一年前,莫鐵匠偶觀天象,忽見一顆流星西垂天際,心中不禁大喜,便攜帶兒子一同追尋而去。時光蹉跎,終是皇天不負苦心人,被他父子二人在西疆之地找到了從天而落的“神鐵”。
“鈺兒,老爹我這次可是要揚眉吐氣了”,莫鐵匠愛不釋手地捧著那塊隕鐵,心中好不一番憧憬,“這次定要造出一件驚天地泣鬼神的神兵利器來,叫那幫勢力小人休敢再叫我一聲‘打鐵掌的’。那幫俗人,殊不知一堆破銅爛鐵勉強也就能打對鐵掌,不是老爹我造不出好兵器,隻怪沒碰上好材料,哈哈,這回是老天助我呀。鈺兒,快幫老爹想想,是打把劍好呢?還是刀好呢?中原人愛使劍,可咱們塞外人善於用刀,但要是想將來能賣個好價錢的話,還得說是中原的有錢人多呀……”
少年莫鈺懶懶地打著哈欠,睡眼惺忪地瞟了一眼一直喋喋不休的老爹,沒耐煩道,“打鐵掌,打刀劍,到最後還不是賣,幹嘛那麼麻煩啊,哪個好弄就選哪個好啦。”
“沒出息的混賬小子”,莫鐵匠狠狠地盯了他一眼,“破鐵掌能值幾個錢,要是我能打造成一把傳世留名的神器,以後你娘家那幫人還能再小覷了我。唉,真是一招走錯,代代皆輸啊。要不是當初你爺爺倒插門做了莫家的入贅女婿,連帶著把我也扯了進來,我何至於淪落到要受女人的氣。你小子要是再不上進,將來的下場也定是和老爹一樣被媳婦欺負。”
莫鈺撅撅嘴,不以為然道,“我才不會像你呢,見到娘就跟老鼠見到貓似的,我將來要是娶媳婦,一定要她對我服服帖帖,我一瞪眼非把她嚇得屁滾尿流不可,嘻嘻……”
“瞧你小子那點出息”,莫老爹臉色一陰,隨即忍不住跟著兒子一同笑了起來。
忽然間,一陣沙風襲來,吹得他二人睜不開眼睛。隻是,這陣怪風來得快,去得也快,片刻後,四周又恢複了一片平靜。莫鈺睜開眼睛,嘴裏呸了一口,吐出剛才說笑時飛入嘴裏的黃沙,眼見餘光卻瞥見不遠處隱隱約約有一抹格外豔麗的紅色從沙土中露出。莫鈺疑惑地揉了揉眼睛,確信不是自己眼花後,脫口問道,“老爹,你看,那是什麼?”
莫鐵匠不舍地將視線從手裏的隕鐵上移開,定睛一瞧,已然明白,無非又是一具葬送大漠的骸骨罷了,隻是那身衣裳到還是鮮豔,想必是新死不久,還沒有遭到風沙侵蝕得厲害。不過,說來也奇怪,行走大漠的商旅,鮮有人穿得這麼招搖,定是那種初入大漠不知深淺的狂妄小子。想到這兒,莫老爹的眼裏不禁閃過一絲亮光,穿得這麼華麗那自然就是有錢人了,有錢人的身上那自然是有值錢的寶貝啦。
“老爹,反正人都死了,咱們不如就做點好事吧”,莫鈺一臉惋惜地回頭看著他爹,“這人生前一定是貪得無厭,才遭此橫禍。咱們就幫他在死後做點善事吧。”
“哦,你想幹嘛?”莫鐵匠斜了眼睛看他,不知道他這個兒子啥時候改性做起善人了。
“嘿嘿,當然是幫他接濟一下窮人嘍。咱們父子身無分文,那自然就是現成的窮人啦,我看,咱們就勉為其難地接受他的接濟吧,也好讓他到了下麵讓閻王爺看在這點功德上,讓他能重投人道,再世為人呀。”
莫鐵匠一臉苦笑,這個兒子果然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做壞事都能找個這麼好聽的理由,“好好,那咱們就勉為其難吧”,他忍笑著點了點頭。
莫鈺翻身下了駱駝,一路小跑到了那處露出紅衣的地方,向下又挖了一尺,將那具屍體徹底挖了出來。屍身是朝下俯窩著的,光瞧背影,卻也看得出應該是個頗為年輕的公子。莫鈺與父親在大漠中行走了一年多,途中見過太多旅人的骸骨,其中更有些是被活活渴死,表情異常扭曲的。起初見到,少年還會嘔上一陣,現在已是見怪不怪了。所以對於眼前這具,他已完全沒了懼意,勉力將屍體翻了過來。
“見鬼了”,莫鈺一聲驚呼,連忙鬆開了手。
死屍的臉上沒有一絲灰噩色,反而臉頰處,隱隱地還掛著一抹應屬於活人的紅潤。莫鈺低頭一想,一定是被這一身紅衣襯得死屍臉色微紅,他越想越覺得對,這世上哪裏會有鬼,不過是嚇唬小孩子的把戲罷了。他自嘲地笑笑,伸手探進了死屍的胸口,一般好東西都會貼身藏在那裏的。他腦子裏頓時閃過一件他生平所知最寶貝的東西,就是他老娘一直視若珍寶的珍珠項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