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半天玩兒(2 / 3)

那群孩子們已經過去了。仙女們談話的聲音又聽得清了。

“……這樣一個怕人的厭物。”那幽嗓子在說,“我到那兒就有他。他那厚皮也就不用提了。我對他說過我恨猶太,我也對他說過我看他是又醜又笨又不知趣又不懂事又討厭。可是他還是照樣,一點也不相幹。”

“那麼至少你可以使喚他做做事情。”那啞的說。

“喔,我怎麼不?”幽說。

“噢,那也多少是一回事。”

“是呀,”幽說,“可是不多。”

歇了一晌。“喔,上帝呀。”彼得又祈告,“別讓她們看見才好呢。”

“隻要是。”幽轉念頭又說話了。“隻要是男人他們能懂得……”一陣駭人的叫嗥的鬧打岔了她。那兩個年輕的女人轉身向著聲音來的方向看。

“繃瓜!”她們一個急聲命令的叫。再來一聲更迫切的,“繃瓜!”

但她們的叫是沒有用。繃瓜與那黃狗已經惡狠狠的打開了頭,再沒有工夫聽話。

“繃瓜!繃瓜!”

一邊是“培囝!”那小女孩與她的胖看護也在滿不生效力叫著她們的黃狗。“培囝,過來。”

時機是來了的,那熱烈的期望著的時機,那豐富的有意味的時機。提起了精神,彼得向狗子戰陣上和身子直撲。“Get away,你這畜生,”他喊著,用腳踢那愛爾蘭狗。因為那黃狗是敵人,那法國種的蒲兒狗——“她們的”法國蒲兒狗——為幫這位朋友的忙,救他的急,他,如同希臘古神話裏的一個天神,現在親身來到。“Get away!”這一興奮,他連他的口吃也忘了。那字母G是他的一個難題目;但他這一下居然一順水的把“Get away”喊出了口。他對付那狗子,抓它們的短撅的尾巴,扭它們脖子的鬆皮,想把它們拉開了去。有機會他就踢那黃狗一腳。但是臨了咬他的倒反是那蒲兒狗。比Ajax更來的笨,那蒲兒狗竟不懂得這位天神是來幫著他動手哪。但彼得一點不覺得恨,並且因它提著火,連痛也不知道。血在他左手一排的狗牙窟窿裏盡著往外流。

“喔喔!”幽叫著,倒像是咬著的她的手。

“當心,”啞著急的提醒他。“當心。”

她們說話的聲音越發加添了他向前的勇氣。他踢得更猛,拉得更凶;結果,有那麼不到一秒的時間,他居然分開了那惡鬥著的畜生。在那不到一秒的時間那狗子的口裏誰也咬不著誰的肉。彼得抓住了這機會。一把拎住了它的頸上的鬆皮,他提空了那法國蒲兒狗,一麵它還在出性的咬,忘命的嗥。那黃狗站在他的前麵叫,並不時就往上跳,使著狠勁想捉他敵人撲空著的黑腳。但是彼得活像Ccr Scus一手提著Gorgon的腦袋的姿勢,盡高的提著掙紮的繃瓜,不叫它敵人搶著。那黃狗他用腳對付。那小女孩與那看護,這時候已經有了主意,從那發怒的狗的背後上來,把皮帶扣住了它的領圈。它的四隻強硬的往下栽的腳爪在草麵上滑溜著,那黃狗生生給使勁拖了開去,一麵還在叫,但不如先前的凶——因為他想掙紮又掙紮不了也有些累不過來了。叫人家在他的黑頸皮上帶住了懸著地夠六尺高,繃瓜盡著狂扭也是沒有用。

彼得掉轉身走向那仙女們,啞的眼睛是精窄的,口有些憂愁相;她的是一張瘦小的神情悲慘的臉。幽是來得更圓。更紅,更白,眼珠子更藍。彼得從這一個望到那一個;心裏決不定哪一個是更美。

他放下了那掙著的繃瓜。“這是你們的狗”是他過來想說的。但這一雙明豔人物的可愛忽然又喚回了他的自我意識,跟著來的就是他的口吃。“這是你們的……”他開頭說,但弄不出那個狗字來。D也是彼得的一個難字母。

彼得也不是沒有心計的。普通應用的字凡是開頭是一個難字母的,他就避了不用,另外覓了許多可以替代的字作為準備。因此貓(Cats)他總叫pussies,不是他故意學著孩子氣,是因為P字比不可能的C字能念出口的多。coal(煤)他得說成更含混的fuel(燒料)。碰到dirt(髒)他總說,muck。他這發現替代字的巧妙就比得上早先盎格魯撒克遜的詩人們,他們因為詩裏隻用頭音(alliteration)不用尾音(rhyme)逼得去打找開頭同字母的字。比如說到海,現成的sea字不用,因為要協waves或billows就得把海叫作whale—road(鯨魚道)或bath of the Swflrls(天鵝的深池)。但是彼得卻不能充分利用他的撒克遜祖宗的詩的權宜,因此有時,他搜索不到方便的常用的字來作替代時,就非得硬了頭皮把最難的字一個個字母給拚了說,所以他逢到要說cup他就決不定還是說mug還是念c,u,p再要逢到egg,他知道決不能說ovum雖則那是唯一可替的字,他隻能期期的念著c,g,g的了。

這時候堵著他的是dog那個氣人的小字兒。彼得本來有許多別的法子說狗。因為p比d是一個稍為容易一些的字母。他在不十分著急的時候可以說“pup”。要是p來得不順口。他還可以把那獸,雖則難免滑稽以及帶些唱戲的腔調,叫作一隻hound。但如今有這兩位仙女在他跟前,彼得不由得有些心慌,這來一個d字固然念不出口。就連一個p字或一個l字都變了萬難的了。他極苦痛的忍著不出聲。滿想這個不成那個總可以的來解決這問題。先想說dog,然後pup然後hound。他的臉漲得極紅。他是在受罪。

“Heres your whelp”他終於掙出了口。那個字,他未嚐不覺得,是莎士比亞氣味太重了些,普通用實在有些不合適。但他除了它再沒有別的字說出口去。

“真真多謝你,”幽說。

“你是能幹,你是真真能幹,”啞說,“可是我恐怕你是受了傷了吧。”

“喔,不——不要緊的,”彼得慨然的說。一邊他把他的手絹繞著,他把他的傷手插在口袋裏去了。

同時幽已經扣上了繃瓜的領圈,“你可以放下他了,”她說。

彼得聽話鬆了手,那小黑狗立時就向著他那悻悻然退去的敵人的一方猛跳,它一猛的向前使盡了皮帶的長。激得它在後腿上站了起來,它這相兒,一麵叫著,就像是一個徽章上的一隻猖狂的雄獅。

“可是真的不要緊嗎?”啞追著問,“讓我看看。”

彼得又聽話,拉去了繞著的手絹,把手伸了出來,這使他覺得事情來得都很如願。可是他一發現他的指甲的髒他又不由的著急。噯!要是他,要是他出來以前想得到洗一洗手多好!這叫看了多寒傖!紅了臉。他想收回他的手。但啞拉著它。

“等著。”她說,然後她又說:“咬得很凶的。”“唷,糟極了,”幽也加入,她也僂著相他那手。“我真是抱歉,我的笨狗會得……”

“你得立刻到藥鋪子去,”啞打岔說,“叫他們替你洗幹淨了包起來才好。”

她把她的眼從他的手移起來望他的臉。

“到藥鋪去,”幽也同意,她也仰起了頭。

彼得從這個看到那個,那張得大大的藍眼睛和那眯細的奧妙的綠眼睛一樣看得他眼花。他含糊的望著她們笑。又含糊的搖著他的頭。同時他趁著她們不注意的時候把他的手重複用手絹裹理好了縮開在一邊。

“這不——不要緊。”他說。

“可是你一定得去,”啞逼著說。

“一定得去,”幽說。

“不——不要緊,”他重說了一遍。他不要到藥鋪裏去。他要跟仙女們在一起。

幽轉過身去向著啞。“Qu‘est—ce qu’on donne a cepetit bonhomme?”(這好孩子我們給他點兒什麼呢?)她問,說得很快,聲音也很低。

啞聳聳她的肩膀,抿一抿嘴,表示她沒有主意。“llscrait offense,peut—etre”她說。(說不定他要生氣。)

“Tu crois?”(你以為嗎?)

啞飛快的望他們討論的題目看了一眼,這一眼把他整個兒批評的看了進去,從他的破氈帽到他的破鞋,從他的慘白的長斑點的臉到他的極髒的一雙手,從他的鋼邊眼鏡到他的皮表帶。彼得知道她是在看他,心裏覺得一種帶羞的含糊的快活,望著她微微的笑。她多美呀!他想不知道她們偷偷的在說些什麼了。也許她們在那裏商量要不要請他吃茶去。這念頭一轉到他就覺得準是了的。奇怪極了。事情來得正如他夢裏的景象。他想不知道他有沒有那膽子對她們說——這第一回——叫她們不妨到他的心裏去找汽車。

啞又轉身去向著她的朋友。她又聳了一聳她的肩膀。“Vraiment,je ne saispas”她低聲說。(我實在不知道。)

“Si on iui donnait une livrase?”幽出主意了。(給他一鎊怎麼樣?)

啞點了點頭。“Comme tu vonaras”(你說好就好。)一麵還有那個在她的手袋裏裝得沒事似的摸索的時候,她對彼得講話。

“你真是勇敢得很,”她微笑著說。

當著她那鎮定的冷靜的注視,彼得隻能搖他的頭,紅著臉,低著他的眼。他真想看她,但事到了臨頭,他又受不住她那一雙晶瑩逼注的明眸。

“也許你是玩慣了狗的,”她接著說,“你自己有沒有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