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殿汾陽分壇。
“今晚我們務必小心。”一個婉轉脆落的聲音道。
“小姐不必擔心,屬下已加派人手,可保萬無一失。”一個半百老人恭敬地道。
一個女子轉過身來,一笑,道:“‘盜道’並非浪得虛名,我們怎麼小心都不為過。為防不測,煩勞管家今夜在藏寶閣設下棋局,專候梁上君子大駕。”
那老人向她彎腰行禮後便出去了。
而那女子棄香衾玉枕不顧,懷抱木琴揮袖間便飛到一座閣樓樓頂,那樓上一匾“四而樓”,一幅楹聯,上聯:“天下熙熙,皆為利來”,下聯:“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合膝而坐,玉手輕放在琴弦上卻不撥動。
半生半死桐樹根所成之琴,撥動之時,可得世間最悲之音,故此琴可稱半生琴,亦可稱半死琴。
然此琴輕易卻彈不得。
琴弦動時,生死分明。
抬眼望月,是時候了。
左臂拄在琴身之上,那女子閉上了眼睛。夜晚涼風習習,她似全然沒有感覺,隻著一單衣。
不知睡了多久,她仍是那個姿勢,紋絲未動。
又不知過了多久,那女子星目微睜,燕然起身,向西北方向道:“天言道長,既來了,何不現身?”
聽她此言,一條人影落在她身旁,赫然正是一個五六十歲的道長,一對眼睛閃亮透著精明,白須垂胸,雖滿含笑意,卻不怒自威,他笑道:“這麼晚了,你不去睡覺,跑這麼高來吹風,專為等老道?”
那女子笑道:“湘遙無論如何也要助表哥一臂之力的。”
天言道長笑得胡子都顫抖道:“千殿泊陽、成陽、秦陽這三處分壇的西域葡萄酒老道已都得手了,隻剩汾陽這一處,現在離天亮還有三個時辰,憑你小丫頭能攔得住老道嗎?”
這女子正是天下首富之家千殿大管家蘇湘遙。她的表哥便是千殿主人千儲。
“你倒是讓穆管家替你在這裏吹風嘛,他每月拿那麼多銀子,讓他吹吹風也對得起他!”天言道長說道。
“穆管家年邁,還是我在這裏守著好。百米之內有人,都逃不過我的耳朵。”蘇湘遙道。
“若說起耳力,當真沒人比得上魔音門傳人。”天言道長歎道,“魔音門上一輩四人,唐掌門,你娘,慕仙子,泫碧仙子,可惜,如今,隻有唐掌門還在……”
天言道長重又笑起來:“這一代弟子你樂理造詣最高,老道卻害你把聽力用在防賊上,真是焚琴煮鶴,糟蹋風雅!”天言道長看起來確實是笑了,可是麵容卻未舒展,也許這就是傳說中的皮笑肉不笑。
蘇湘遙道:“這大風天裏不需天言道長說風涼話。”想起方才天言道長的幾句話,蘇湘遙不禁一笑:“湘遙怎麼覺得道長胸中多了些墨水?”
天言道長嘿嘿一笑道:“老道琢磨著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若見到你,必是要來幾句文的,若見到赫林訾,便是要把那些名門正派裏有名的上罵三代,下罵兩百年,沒名的,就等他們成名再罵不遲……”
蘇湘遙笑道:“道長既胸中多了許多墨水,可知這‘四而樓’寓義?”
天言道長一時愣住,轉圈苦思冥想,最後隻得道:“嘿嘿,老道胸中的墨水,其實隻有那點,再多一點也沒有了……”
蘇湘遙微微一笑道:“‘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萬’,‘四而樓’不過取一本萬利的彩頭。”又回到正題,道:“道長對這第四壇酒勢在必得,隻是不知這酒如已在湘遙腹中,道長如何盜得?”
天言道長此時的表情就像吃了一斤黃蓮,臉紅得憋了半天,又跺了幾下腳,從頂樓折了下去,片刻後又折回來,終於歎氣道:“老道認輸!”
蘇湘遙微微一笑道:“道長既來了,客隨主便,今晚就陪湘遙在此吹風吧。”
天言道長一聲不吭地坐下,看了看蘇湘遙的半生琴,道:“這琴是不祥之物,你少彈為妙。”
蘇湘遙玉手輕按在琴弦上,笑道:“祥與不祥,全在人為。”
天言道長沒有答言,自樓頂向下望去,但見花團錦簇,龍吟鳳鳴,一派富貴氣象。不由慨歎:“名利害人不淺!像老道這般遠離名利,遊戲人間,何等自由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