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快落山了,朝西的窗子上,還留下一抹淡淡的餘暉。

孫大興剛摔傷的時候,倒並沒感覺到十分疼。在馬上騎了幾個鍾頭,現在躺在老鄉的床上,他漸漸覺得腿上、胳膊上、手上疼得像針紮火燒一般。指揮所就設在隔壁屋裏,他怕打擾團長和政委,咬著牙忍受著,連哼都不哼一聲。他還在埋怨自己太不小心。想起方才掛在懸崖上的情景,他不由得閉上眼睛,暗暗地說:“真危險啊!”戰士們在外邊來來往往,有說有笑,他卻一個人躺在屋裏,真是太寂寞了。忽然看見房門輕輕地推開了,伸進來一個圓溜溜的腦袋。孫大興高興地喊了出來:“小武!”

“你好點兒了嗎?”武建華走進來,輕輕地問。

“沒有什麼。”孫大興用手撐著床沿,坐了起來。

武建華看看孫大興,才半天工夫,他的臉好像瘦了許多,還帶點兒青色,眼睛也顯得有點呆板。武建華知道:這不是由於受了傷,而是孫連長的犧牲,使大興的精神受到了沉重的打擊。他對大興笑了一笑,便坐在床沿上,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煮熟的雞蛋,遞給大興:

“給你。”

“哪兒來的?”孫大興沒有伸手去接。

“房東大娘給我的。”

“怎麼能隨便要人家的東西呢!”孫大興說。

“我哪是要來的!”武建華連忙解釋說,“我們昨天轉移的時候,房東大娘硬要給我個雞蛋,我說什麼也不肯收。後來走到半路上,覺得口袋裏好像有個什麼東西,伸手一摸,嗨!原來老大娘偷偷地把雞蛋擱在我口袋裏了。”

武建華一邊說,一邊笑。孫大興也笑了,便說:

“給你的,你就吃吧!”

“我不吃。你是傷員,給你吃!”武建華把雞蛋塞在孫大興手裏。

孫大興知道武建華是一片真心,不吃反倒對不起他了,便把雞蛋磕破了,剝了皮,掰成兩半,遞了一半給武建華。

“你一人吃吧!”武建華說。

“不!一人一半。”

武建華看孫大興很固執,隻好接過半個雞蛋,陪他一塊兒吃。吃完了雞蛋,武建華向孫大興說:

“我要向團長要求,不在衛生班了。”

“上哪兒去?”

“上通訊班,和你一起當通訊員。”

“當通訊員比衛生員好嗎?”

“那當然!”小武說,“當通訊員碰巧能撈著打仗!”

“你還沒有槍高呢!能打仗嗎?”

“誰說我沒有槍高,”武建華站起身來比量著,“馬槍才到我鼻子下麵。”

孫大興笑著直點頭:“對,你向團長要求吧!當通訊員,咱倆在一塊。”

兩個孩子正說得高興,團長笑吟吟地進來了。武建華連忙站起來,孫大興也想趕緊下床。團長擺擺手,叫他們倆全坐下,他對小武笑了笑問:

“怎麼?你要改行?”

“嗯,我想當通訊員。”武建華認真地說。

“我不同意。”團長搖了搖頭,“都去當通訊員,誰當衛生員呀?衛生工作也挺重要呀,沒有衛生員,打仗負了傷誰給治?革命分工嘛,幹什麼都一樣!大興受了傷,要是沒有你們醫務人員,行嗎?”

武建華和孫大興都咧著嘴笑起來。團長問孫大興:

“怎麼樣了,走路礙事嗎?”

“不,不礙事!”

孫大興說著,就要從床上下來。武建華連忙把他按住。

“不行,”武建華說,“你不能走路!一走路,膝蓋上的傷口就更難長好了!”

“誰說不能走!”孫大興有點火了,他就怕團長再讓他騎馬,咬著牙要站起來。

團長上前按住他,說:“小武說得對,你還不能走,躺下吧!”

孫大興朝小武瞪了兩眼,無可奈何地躺了下來。

武建華說:“你就是不能走嘛,還瞪眼幹啥!”

孫大興就怕聽這句話。他一賭氣,把臉轉向裏邊去了。

團長心裏在笑。他知道孫大興這孩子很要強,性子執拗。這樣的孩子要成為一個真正的戰士,還須經過許多鍛煉哩。他在一張小板凳上坐下來,問孫大興:

“說說吧,你怎麼會從山崖上摔下去的?”

“我……”孫大興不好意思地轉過臉來,“我光顧想我爸爸啦,沒注意,腳底下一滑,就摔下去啦!”

“是呀!”團長沉重地點了點頭說,“這樣的事,誰碰上都要難過的。咱們要堅強些,要挺得住,我在你這麼大的時候,父母也都死了。”

“也都……”孫大興睜大眼睛望著團長。

“嗯。”團長點點頭,“不過他們都是餓死的!”

“餓死的?”武建華還沒有聽說過。

“是的。”團長說,“我十三歲那年,家鄉鬧水災,地裏沒收成。我家欠了地主的租子,家裏好幾天揭不開鍋。有一天,我出去撈水草,回家一看,媽媽餓死在床上,爸爸倒在房門口。我去拉他,他吐了兩口黃水,也死去了……”

團長的聲音越來越低沉。他看到兩個孩子眼眶裏都閃著淚花,才感覺到把空氣弄得過於沉重了,便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