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來,在這片蒼茫的土地上的那些金戈鐵馬、落日長河都已不見,留下的隻有這片寂靜。是非成敗轉頭空,在自然麵前,人總是微乎其微的。英雄遲暮,名將白頭,天地萬物的滄桑變幻真是無可奈何的悲哀。
興亡誰人說
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康熙開始了他的第二次東巡之旅。
在中央集權的古代,帝王巡視地方是一項重大的政治活動。天子出巡在堯舜時期就已出現,殷商時期便有了用甲骨文記載的巡守之事。所謂“守”,是“諸侯為天子守土”,而“巡”通俗地說便是走出去看看。周朝後天子巡守逐漸發展成為一項完善的製度,有著繁瑣的禮儀。
康熙十年的第一次東巡祭祀了清太宗皇太極的昭陵和清太祖努爾哈赤的福陵,告慰祖先“環宇一統”。如果說第一次東巡是為了完成順治帝入關後祭祖的心願,那麼康熙第二次東巡則更有深意。
康熙二十一年,正是平定三藩後的第二年,康熙一方麵東巡“告祖”真正實現了全國統一,另一方麵則著手解決了騷擾東北部已久的沙俄入侵。因此,這次東巡不僅祭祀了福、昭二陵,還遠行至吉林祭祀埋葬了清朝遠祖的永陵,借此視察了鬆花江水師和造船廠。納蘭作為康熙的近身侍衛,自然要扈從皇帝的出行。這次出行從北京出發,出山海關,渡鬆花江,曆時八十天才返回了京城。
自古以來,山海關便被譽為“天下第一關”。南入渤海,北依燕山,不負山海之盛名。東巡時納蘭曾在這裏停留,遍曆山海關海天之色。山海關城東門“天下第一關”的匾額高1.5米,為明代著名書法家蕭顯所書。
相傳,蕭顯前後花了三個月時間醞釀,一揮而就完成了這幅千古巨製。而富有傳奇色彩的是,匾額上的“一”字不是題字時一起寫上去的,而是用蘸滿墨汁的筆拋向空中點上去的。
雄渾的山海關藏著別樣的柔情。關內的孟薑女廟在這裏演繹著家喻戶曉的尋夫故事。納蘭在遊曆孟薑女廟時也不禁留下了感慨。
海色殘陽影斷霓,寒濤日夜女郎祠。翠鈿塵網上蛛絲。
澄海樓高空極目,望夫石在且留題。六王如夢祖龍非。
——《浣溪沙·薑女祠》
這首詞因景而起,落日殘陽掛在薄薄的西天,餘暉映在海麵上,貼著湧動的浪濤,成一段虛渺的霓虹。冷冽的潮水不辭疲憊,薑女祠裏日日夜夜聽聞浪濤拍打礁石的動靜。這祠又叫貞女祠,據說是為紀念那癡情哭倒長城的孟薑女而建。
孟薑女尋夫的故事被列為中國古代四大愛情傳奇之一,在中國可謂家喻戶曉。孟薑女千裏尋夫,化望夫石,看似柔弱的閨閣女子竟有著化石的執著與寧為玉碎的決絕。孟薑女的故事雖沒有被正式記載於史書,隻是以民間傳說的形式在口頭上傳承,卻流傳了千年,越過了秦磚漢瓦,穿過了朝代的更迭。祠外滔滔江水,孤獨的孟薑女在這裏日日聽潮聲,看繁華過盡如雲煙。正應了門前的那幅楹聯:海水朝朝朝朝朝朝朝落;浮雲長長長長長長長消。
薑女祠始建於宋代,納蘭看到的薑女祠是經過明朝修複後的。
薑女祠坐落於鳳凰山上,廟宇依山砌築108磴行人石板梯道直通山門。108,在華夏文明的記錄裏,這個數字承載了太多的意義。《水滸傳》的一百單八將,《封神榜》的108位諸神,北京大鍾寺、蘇州寒山寺每逢除夕敲鍾108下。這108級石梯,絕不是一個巧合。“扣一百八聲者,一歲之意也。蓋年有十二月、二十四氣、七十二候,正得此數。”明代學者朗瑛在《七修類稿》對108做了如此解釋。那我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這廟前的108級台階象征著孟薑女日日夜夜的守望,望而不見歸人,到頭來隻得歲歲年年的失望。
希望,不知道應該如何評價它。希望,是珍寶,可諷刺的是與戰爭和疾病一起被裝進潘多拉的盒子。那顆不會說話的藍鑽,被命名為“希望”,卻在三百多年間帶給每一任持有人無一例外的厄運。如果說它是災難,卻每每在危急時煥發出神奇的魔力,上演一幕幕絕處逢生的戲劇。
納蘭在看到這薑女祠時不知是否參透了其中的真諦。海色殘陽的光影裏,辨不清是陽光給浮雲塗了油彩,還是雲彩給夕陽披了嫁衣,本就安寧的薑女祠因著隱約的濤聲更加靜謐。寧靜的空間最易讓人產生深沉的思想。
就像梭羅把自己流放到瓦爾登湖,遠離喧鬧的鄰居和濃釅的咖啡,一個人踐行著自然之子的生活。梭羅說:“來到這片樹林是因為想過一種經過省察的生活,去麵對人生最本質的問題。”大約也同梭羅一樣吧,納蘭需要麵對人生,又或許麵對的不隻是自己的人生。什麼是人生的本質?彪炳千古,稱王稱霸?納蘭有自己的答案——“六王如夢祖龍非”。
所謂六王,是戰國時齊、楚、燕、韓、魏、趙六國,加上秦國湊齊了戰國七雄。當年魏國獨霸終不敵齊秦兩國後來居上,合縱連橫的承諾終不敵一統中華的雄心。四十萬白骨深埋黃土,長平一戰幾乎預告了諸侯紛爭的結束。如果假裝聽不到那些地下的哭聲,後麵的事看起來確實令人興奮。從此,秦國的國王統一了貨幣,統一了文字,統一了度量衡,建立起了一個統一的國家,南麵稱帝,以養四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