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開這雙手的刹那,段睿的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感傷,他害怕這將是一條不歸路,從封閉病房門被打開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明白,和弟弟的這一次分別將不同於以前的所有。站在病房的樓道,換下那身筆挺的西裝,此刻他已經不再是那副精明能幹的樣子,取而代之的是一張疲憊頹唐的臉,直到現在,他仍不願相信這樣的結局還是發生了。長久以來自己忍受的痛苦,心靈的折磨,卻沒能換回上天的一點點眷顧,他從頭到腳被一種巨大的失敗感打擊得粉碎,蹣跚地走出病房大門,一路上所有的注目和好奇始終伴隨著他那具空洞的軀殼,奔赴進下一個看不見的黑洞。
當他卸下所有的防備之後,他才發現自己是那樣的無助和脆弱,來到病房樓道間裏一個隱蔽的角落,他沉沉地將身體靠在了牆上。
不知為何,他感到神誌有些模糊起來,那塵封在他心底已久的畫麵又漸漸地重現在他眼前……刺鼻的汽油味充斥著整個村莊,所有的村民都聚集了起來,有的恐慌,有的驚訝,有的沉默。
這是段睿有生以來看到的最熱鬧的景象,他牽著弟弟的手站在人群的最前方,正午的陽光照射在他們臉上,泛起一道道金燦燦的光暈,段睿用稚嫩的眼睛打量著周圍的一切,他感到從沒有在任何時候被這樣關注過,這種被人群包裹著的溫暖甚至讓年幼的他感受到了些許滿足。
但很快,一陣淒厲的呼喊打碎了這片刻的幻境。
段睿轉過頭向那個聲音望去,由於陽光的照射,他不得不抬起手遮蔽刺眼的光線,隱約中,他看到了父親那絕望哀戚的臉,他雙膝跪倒在自家小磚房的屋頂,右手環抱著幾近虛脫的母親,全身像是被什麼浸透了一樣,額前的頭發上不停地滴落著透明的水珠,它滴在父親那張蒼涼的臉上,早已分不清哪是水,哪是淚。
場麵瞬間變得有些混亂,有人試圖想爬上去接近他們,但父親沒有受到絲毫影響,他雙目緊緊地注視著屋簷下的段睿,夫婦倆抽泣的聲音變得更加清晰起來。
“睿兒,你現在要好好聽清楚爸爸說的話,你長大以後一定要幫爸爸媽媽洗清冤屈,我們沒有做對不起任何人的事情……是有人故意冤枉我……蒼天在上!我段長林絕不會違背自己的良心!睿兒你一定要記得……一定要記得……你一定要照顧好弟弟!一定!”用盡全力說完這幾句話,段長林顫抖著從兜裏掏出打火機,在所有人矚目的瞬間,在兩個兒子幼小的身影前,點燃。那一刻,他給了孩子們一個最後的微笑。
刹那間,父母的身影消失在了一片焰紅的世界中,迎著正午的陽光綻放出炫目的光彩。
人群中各種哭喊、哀嚎響徹天際,仿佛一群沸騰的螞蟻。
段睿牽著弟弟的手,一動不動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他發現,在那一片火紅的世界裏甚至沒有任何的掙紮,在身後嘈雜的映襯下,麵前的場景顯得是這樣的平靜和美麗。
他的眼睛隨著火勢的升騰,一眨,一眨。沒有人能夠知道,在他那稚嫩的心裏到底發生了什麼。
人們隻知道從那一刻後,便再也沒看到這兩個孩子的身影。
對於所有人來說,這就像是一個謠傳許久的故事,沒有人會去刻意回想那悲情的結尾,而長留於心的卻是那兩個孩子平靜的背影,那就是段家人故事的全部。
如今,昔日的小村莊已經變成了大片的商業用地,沒有人再會去提起那一段血淚交織的過去,而村長段長林是否貪汙了村民們拆遷費的這一疑問,也隨著時間的流逝變得不再那麼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