瀏覽網站“王鼎鈞吧”,讀到這樣的句子:“那一天邂逅,湖上遇雨。他借給她一柄油紙傘……哪怕隻有這麼一個傳說故事,我也會愛上西湖,隻為這裏‘有詩’”。

這傳說,當指白蛇傳。我讀到這裏,心砰砰然,詩意在湧動。是呀,一柄油紙傘,兩個素昧平生的異性,煙雨,鶯啼,桃紅,柳綠,斷橋下的波紋與落英,蘇堤上鬢影和回眸。啊,西湖,自古以來詩情比春草茂盛的西湖!

別說想象力造就的神話,當事人即使是現代的普通百姓,也還是“有詩”。無窮盡的詩意,來自當下。設想一位妙齡女子,冒著雨在路上小跑時,被一位陌生男子叫住,遞上一把傘。不是油紙傘,是才幾塊錢一把,用一次便要扔掉的劣質折疊傘。男子並無心“勾搭”,遞過去,便轉身,消失在氤氳的雨簾裏。以後,這留著不相識的男子手溫的傘柄,轉到冰涼的小手中,可能衍生若幹故事。如果她追趕贈傘人,要下地址或者電話,好以後還傘,這便是愛情的伏線,在文學作品雖嫌老套卻大有寫頭,在現實生活中至少也留下一段好心人的佳話;如果她犯了一陣子迷糊後,贈傘人早已杳然,女子的心中,將有和西湖春色比擬的詩意。不必寫出來,隻須從顧盼的眼眸漾出來。

同樣一樁事,有詩,就有了妙不可言的“意思”,有了驚喜和回味。詩是世俗日子這盤菜中,最後加的恰到好處的鹽,或者醋。同是吃最便宜的炸醬麵,情人相對,你夾一箸給我,我塞一塊給你,味道比極品海鮮還好,愛情的詩意點化了平淡和困乏;同是把孩子帶進幼兒園,母親的眼神和為工資而幹的保姆不同,哪怕後者的敬業精神十足,母愛升華了一場渺小的分別。同是夜裏看天,天文學家找新的星座;“幽浮”迷找不明來路的發光體;思婦呢,卻從星光看到遠方征人所握槍杆上閃爍的露珠;詩人憑欄,吟詠“碧海青天夜夜心”。人的感覺各各不同,詩情催化出萬千匪夷所思的想象。

《有詩》是海外散文大家王鼎鈞一本著作的名字,裏麵說:“如果沒有詩,吻隻是碰觸,畫隻是顏料,酒隻是有毒的水。如果沒有詩,沒有人喜歡那一張叫做‘山’的三角臉,沒有人喜歡那具叫做‘山’的無頭屍體。”

不要抱怨每天晚上一翻就過去的日曆都是白開水,是你的心靈缺少詩。詩意拌進去,白開水變成龍井或者咖啡乃至帶茴香味的“拿鐵”;不要哀歎中年的婚姻陳舊刻板,如果能從蚊帳的破洞望月,就能以伴侶眼角的魚尾紋捕捉空靈的詩情,把“深夜兒女燈前”化為親情永恒的詠歎。“有情飲水飽”主義未必鬥不過樓價和肉價,隻要“有詩”。有了詩,這“水”便有了蛋白質,紅塵有了溫暖,抑製有了紓放,冷酷的人有了淚,彎曲的脊梁多了鐵質,生命重新充滿希望的彩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