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什麼是你的“至樂”(1 / 2)

一天午間,一位當建築工人的朋友從工地來電,問我“人生四樂”是什麼。我背給他聽,他說:“正在和同事們邊幹活邊討論,我隻記得三種……”他謝過,繼續釘木頭去。我往下想。

“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報名時”這四種“至樂”。如果賦予新的意蘊,就適用於現代。第一樂,可將涵義拓展到自然環境去。如清風明月,冬日斜陽,山光水色,落霞孤鶩。第二樂,關鍵在“故知”的定義。如果指的是鄉親,以舊金山一帶家鄉來的新移民之眾多,隻要在假日上唐人街轉一圈,光是從同一口井打水的同村就碰上不隻半打,盡管會鄭重約定“下次上茶樓好好聊”,但兌現率不高,反而在不得不去的同鄉會紅白大事中能見上麵。不過,“故舊”並非都是“知己”,倘若是肝膽相照的那個人,生死相托的那個人,高山流水般的知音,思念多年的哥們,在離締交之地千萬裏的異國,居然見上麵,剪燭西窗,對床夜話,那是怎樣的激動?第三樂,是情愛和性愛合一的那個夜晚。第四樂,是事業成功的一刻,演繹在今人身上,可以是上台受獎,被要人召見,上電視,股票成功上市,接到錄取通知書,新產品試製成功……看,“四樂”使自然,友情,愛情,事業都有著落,古人想得還不周到嗎?

進而,我自問:什麼是我的“平生至樂”呢?足足想了半個下午,都把握不大,且把印象最深的幾個場景列出來:一、22歲那年,迎著浩蕩秋風在稻子孕穗的田垌獨行。二、26歲那年,在村裏一屋子的木作工場內製北京椅,刨木鑿榫,剛剛學會走路的兒子來喚我吃飯,我把他抱起放在布滿木糠的肩膀上,父子倆嘻嘻哈哈地回家去。三、60歲那年,午間收到從國內寄來的包裹,打開一看,是剛剛出版的書,那天碰巧是我和家小移民來美28周年。還有嗎?套句時髦但嫌“色”的俗話,這一類回憶有如女明星的事業線,“擠擠還是有的”—全家團圓慶祝父母親的鑽石婚,熱戀,新婚,兒女出生和成家,孫子降生,上台領獎,登臨攬勝,故園盤桓,美食美聲……這些都不能說不是十分快樂,身在其境時也許陶醉過,狂歡過,隻是被歲月的潮汐淘淡了,衝走了。

我轉而想,別人有哪些至樂呢?回想起幾個案例。一、我的老師,年長我15歲,“文革”時全家備受衝擊,太太由此得神經病,中年移居美國。他70歲以後對我說,此生至高的快樂,是60年代騎自行車,後麵坐著1歲多的兒子,清晨在小城,沿著人工湖畔的柏油馬路,穿過拂麵的柳條。二、一位同齡人在信中說:這輩子最自豪的是12歲那年,縣城的跨江大橋通車,他正上小學六年級,排在慶祝隊伍的第一排,手持鮮花和一位姑娘肩並肩走,高唱革命歌曲。他給我寫信那年,近60歲,移居加拿大近30年,一家子很幸福。三、我從知青年代結交的一位朋友,他在教育界工作了近40年,到60歲退休,多次對我說到,“這輩子最高的享受,是在一所禮堂作教學講座,麵對7000名聽眾,演講3個多小時,無一溜號,無一打瞌睡,完後掌聲雷動。一位女老師在台旁等我,兩眼帶淚說:‘太感人了!’”四、我中學母校任期最長的校長,退休後在一次校友聚會上,繪聲繪色地說起,36年前任月薪22元的民辦教師時,周末拿著肉票去食品站排隊,買到一塊“最理想的”燒豬肉。所謂最理想,是滿足三方麵的需求:有瘦肉,可給剛出生的女兒補充極端需要的營養;有肥肉,可拿來榨油,供一家子炒菜;有脆皮,滿足他由來已久的渴想。買到“這一塊”的關鍵在於排對隊,他多次巧作調度,從頭排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