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什麼是你的“至樂”(2 / 2)

從以上的版本,可以抽繹出幾個耐人尋味的特點。一、無論人我,“至樂”都不大涉及感官享受(最後一個貌似是食欲的頌歌,但著眼點並非燒豬肉,而是排隊的周折,其旨歸乃物質貧乏年代的成功感)。二、不大按牌理出牌。比如說,“金榜報名”式的成功,又轟動又具有切實的甜頭,沒有被推到最高位置。三、一樣米養百樣人,各有獨特的“至樂”。

寫到這裏,忽然醒悟,我怕是上了“記憶”的當了。原來,隨年齡日逐流失的記憶力,有“結黨營私”的能力。比如,味覺對極品美食的體驗,觸覺對銷魂一刻的癡迷,聽覺對天籟的沉醉,都作用於一時,教你心房戰栗。《世說新語》中的恒子野,每聞清歌,輒呼“奈何奈何!”指的是因極度快樂而手足無措的瞬間。可是,記憶細胞排斥它們,偏愛“精神上受到震撼的特定刹那”。

一語中的是智者紀伯倫,他在《先知》中指出:“隻有那曾使你悲傷的,正給你快樂。”不是嗎?我的青春時代,最缺乏的是自由,而在秋天的廣闊田野獨行,是心靈僅有的飛翔。同理,在容易生產悲傷的環境—個體尊嚴被剝奪,生活充滿挫折,理想無從實現,人生遍布恐怖—一旦與之相對立的感覺不期而至,便可能成為一生中固定的“震源”,長久輸送愉悅心靈的漣漪。

“至樂”大抵指心靈的巔峰狀態。它可以被愛情、親情激發出來,可以被高昂的鬥誌、酣暢的靈感提升到平時難以抵達的境界。一般地,它未必受“當下”所承認,或者說,即使是“當下”認定的“至樂”,也被時間席卷而去。在久遠的以後,經得起回味才算數。

至為吊詭的在於:所謂“至樂”,是不能直接求索的。盡管不乏抄捷徑的笨蛋,靠海洛因和安非他命,取得片刻的飄飄欲仙,卻須付出太大的代價。我們隻能通過創造性的勞動,通過愛的施與,通過美的探險,才能僥幸獲致。行至水窮處,一抬頭,它是那片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