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回到雍和宮大街26號(1 / 2)

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都想讓史鐵生走出雍和宮大街26號。

雍和宮大街26號—雍和宮大門西側緊鄰大街的一個破陋小院,這座小院腐朽的院門邊上,是一個共用的自來水龍頭,在這個自來水龍頭左側,有一個院中院,院裏是兩間可以追溯至民國期間的平房。就是這兩間平房,我20年前曾預言,可能會在今後某個年代重修的中國文學史中所記載,因為,一個名叫史鐵生的漢子在那裏渡過了青年和中年。

史鐵生,我認為是中國屈指可數的幾個真正作家之一,理由是他不僅僅是在用良心寫作,而且是在用生命浸染個體的人生和國家的曆史!盡管他的作品永遠沒有炒作價值,也不可能產生轟動效應,但其以內涵的厚重,悟禪般的長考,一針見血式的思辨,超越常人理念的記述,達到了經典文學作品的幾乎全部要素。

和鐵生的交道始於20世紀70年代末期,那是一個比現在熱烈、多情、純真但卻不如現在狂躁、貪婪、無恥的文學季節,在這個季節裏,老樹綻放新枝,枯芽起死回生。雍和宮大街26號,就是從此時起,進入到我的生活氛圍。

乍暖還寒,一批注定將成為新時期中國文學中流砥柱的年輕人(偶然也有中年人)就走馬燈般地出入著那兩間沒有廁所,沒有廚房,沒有暖氣,沒有沙發,沒有牆紙的狹小北房,與共和國許多角落裏的同輩們一樣,探討著國家的命運和文學的前途,議論著個人未來的走向,時而也默默地聆聽著隔壁喇嘛們虔誠的誦經聲。

雙腿癱瘓的史鐵生就與善良的父親和美麗的妹妹住在這裏,他坐在一張顯然屬於自製的簡陋輪椅上(數年之後,鄧普方先生親手送給他一張進口輪椅),熱情地接待著幾乎每隔兩三天都會出現的相同或不同的客人,如北島,如江河,如張承誌,如諶蓉,如甘鐵生,如陳放,如李陀,如劉樹生,如筆者,如各路編輯,如外國人。不過沒有記者,那時負責造星運動的娛記們還沒有浮出水麵,傳統媒介也還沒有空間承載文化人的麵孔。

不熟悉史鐵生的人可能不會想到他曾擁有健康的體魄,在18歲以前,他站立起來是1米80,標準北方壯漢,而且在清華附中讀書時榮獲過北京市中學生運動會的短跑冠軍。是陝北寒冷的窯洞,是黃土高原的煎熬,也是冥冥之中的妖孽,使他的生理致病而癱瘓,站立成為他永遠的少年回憶。他的人生命運隨之轉變,於是,也使他有了安靜地思考生與死、冷眼觀看人世沉浮的機會。

他不喜歡被同情,也不願向人們申請理解,更不會將自己列入弱勢群體,因為被同情和申請理解都是弱者的表現,自稱弱勢於他就等於放棄了生命的光芒。在精神上,他從不是弱者,因而他追求的是不僅僅要廣義的、也要狹義的平等,朋友間的誌同道合,相互敬重自不必說,就是在尋找妻子時他也采取同樣標準,當時筆者知道有不少健康、貌美、家庭背景高貴的女性追求他,但他一律拒絕,認為那些女性有施舍感情之嫌。最終,他與一個腿也有些殘疾的優秀女性成婚,他們在靈魂和肉體上都相互依賴對方,並相約白頭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