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若幹叔叔,不是《紅燈記》裏那種表叔,是真的叔叔,他們有當兵的,參加過中印邊境反擊戰;有搞藝術的,為若幹偉人雕塑過銅像;有搞學術的,在馬列主義理論研究方麵屬於權威;還有一個在四川音樂學院教外語,號稱在汶川大地震的時候從來沒有往樓下跑過,就是這個叔叔給我留下的印象最深。
他的手臂有點毛病,不能很高地舉起來,也不能很好地放下去,很像當年周恩來總理的模樣,不過周總理的傷殘是長征時騎馬摔的,我叔叔是小時候被我爺爺打的,原因是不聽話。據說不聽話的孩子長大了都有出息,我這個叔叔基本上實踐了以上理論,他少年時就跟著中共地下黨混過,有著革命經曆,青年時從北京跟著副總理陳毅到四川給蘇聯專家當俄文翻譯,後來四川缺乏這方麵的人才,他就留在了成都,由於不願意在政府裏成為官僚,所以去做相對比較自由的教員。
作為教員,他肯定很另類,尤其是中蘇關心惡化之後,俄語不吃香了,他就基本上不上課,而過多涉足社會問題研究,到了文化大革命的時候,自然而然成為了造反派,而且在九眼橋一帶名聲頗大,大到省裏要平息兩派武鬥必須向他請教對策,大到有官員要躲避災難必須投到他門下,當然也大到他自己進了冠名毛澤東思想學習班的勞改隊,被送到部隊農場勞改教育。
不過,由於他能言善辯,平時對人真誠,在部隊農場倒也沒受什麼罪過,幾個現役師長、團長的還把他當成朋友,不僅以他胳膊有殘不需勞動,還經常酒肉伺候,他在勞改隊中儼然成為大爺。
“文革”結束,我叔叔依然不好好教書,而是投身到幫老幹部平反,幫同事訴冤上去,後來幹脆直接介入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大討論中,到處怒斥“兩個凡是”,再後來,又走遍全國忽悠市場經濟理論,並參與中國市場經濟報的創建,與中央黨校和中央理論班子的專家們一同高談闊論,很是風光。
對海南,他情有獨鍾,因為他和海南人稱為第六公的雷雨是至交好友,在雷雨先生因汽車事件而陷入低迷狀態,一蹶不振的時候時常陪伴其飲酒聊天,消遣時光,或者周遊四方,養精蓄銳;也曾幫其出謀劃策,填充理論根基和試圖東山再起的路徑。
他多次與雷雨先生微服來到海南,深入調研,夢想著能夠在中國最大的特區尋找一個膽子更大一些的突破口,真正實踐小平同誌關於在內地再造幾個香港(而不是克隆深圳和複興上海)的高瞻遠矚,然而,鑒於當時的特定情況,沒有人敢於接納他們的意見,最終是敬而遠之,不了了之。
後來,雷雨先生又有機會為廣西的改革開放貢獻力量,我叔叔也借機坐鎮北海,招攏一批所謂有思想的企業家,想搞一塊更為開放的試驗田。不過,他紙上談兵是高手,實際運作是庸手,還沒開練,先發生內訌,有錢賺都你爭我奪,有風險全你推我讓,結果在北海一事無成。我分析,除了信仰的分裂和性格的差異之外,可能與文化背景的水土不服也有著直接關係。在淮南為橘到淮北就為梔了。
我叔叔至今已年過80,但依然是老憤青一個,他最大的願望就是要以文字形式完成人生三部曲,第一部記錄1950到1960年代中期,第二部記錄“文革”,第三部記錄改革開放30年,因而,足不出戶,終日整理資料,以至於汶川大地震都不足以使他離開家,他說死也要和他那些記錄著他人生經曆的資料一塊死。
我期待著他的大作問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