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拍攝《中國老三屆》,也就是知青題材的20集大型專題片,我們攝製組一行5人,乘坐越野吉普奔馳在陝西的黃土高坡,在此之前,我們已經到過雲南、海南、黑龍江、廣東、內蒙等當年知青雲集的地方。

導演是女的,但一點也不女強人,反而有些柔弱,有些傷感,在車上一直沉默寡言,這一定和即將抵達她當年插隊的地方有關,那個地方叫宜川。終究她的青春喪失在那裏,她的歲月流逝在那裏,不知道還有沒有愛情,因為盡管我和她曾經是中學同學,但一直沒有與她探討過這方麵的問題,老同學探討這種問題過於敏感。

離開狹窄的柏油路,就進入非常崎嶇的土路,估計很久沒有下雨了,車輪揚起的黃土粉塵猶如濃霧,偶遇對麵駛來拖拉機,便穿行在遮天蔽日的塵土之中,那種幹燥的土味,緊閉的門窗也無非阻隔。

終於,在土路上如牛車般慢吞吞行駛了近一個鍾頭後,看見了長勢並不良好的果園和衝過來的土狗,導演說,她插隊的地方到了。

這是一塊不大的塬,沒有一棵樹,隻有零零星星的小草和一個疑似籃球架子,村落在塬的下麵,也就是山溝中,細流從溝底穿過,兩邊掩映在榆樹、棗樹間的窯洞起伏錯落,站在塬的邊緣,觀望狹長溝穀中的窯洞,感覺農民像是生活在地獄。

好奇的村民們一定是聽到狗吠和小孩子的呼喊,陸續有男女鑽出洞門,來到塬上,一個老太太模樣的村民估計認出了導演,撲了上來,連呼姐姐,而導演也擁抱住對方,熱淚盈眶地叫妹妹。導演解釋說,這是她插隊時房東的小女兒,煎熬和友情使她們結為姐妹。此時是1998年,才40多歲的導演,竟然有和老太太無異的妹妹,這已經不讓我感歎,因為見得太多農村男女未老先衰,即使那些在農村留下的知青同齡人,每一個看上去都比我們老上10歲,為此,我寫過《知青爺爺》。

導演帶著我們,跟著她的妹妹,走進峽穀,來到一個小院。站在窯洞門口,導演迫不及待地向裏張望,然後焦急地問:“怎麼還沒有裝上電燈?我們捐的錢呢?是不是被公社的人給挪用了?”

導演在路上就告訴我們,即使改革開放已經20年了,她插隊的村子還是長期沒電,理由很簡單,公社拿不出錢來給這個偏遠的山溝拉電線杆子,而這個小山村的農民們更是窮苦到連燈油都省著用的程度。在這裏插過隊的幾十個北京知青在一次聚會時一激動,每人自掏腰包,湊了10萬元,用於解決當年插隊地方的送電問題。按當時的物價,應該夠拉10多公裏木頭電線杆子了。可沒想到,一年以後,導演來到這裏,農民們還是靠油燈照亮,靠石磨磨麥子。

我覺得有點奇怪,因為在顛簸的土路上,明明看見了電線杆子呀,莫非是做樣子的?男主人道出了其中的原委,他說:“電線杆子是拉到了村口,可供電局讓每家每戶安裝一個電表才能通電,好收電費。一個電表400塊,我們一年多沒有400塊現金收入,裝不起,隻好看著電線杆子沒電用。”

女導演當場嚎啕大哭起來,但她抽噎著表示,一定要讓全村127戶人家每家安裝上電表,5萬元還由知青們湊!村民們感激之餘,花費了將近3個小時,為我們每人做了一碗麵條,麵是現磨的,鹵是黃瓜絲和鹹鹽!但我知道,這已經是他們最盛情的接待了。

一年後,導演給我來了電話,說她插隊的地方的農民,終於用上了電。然而,最讓我震驚的是她告訴我的農民們的感慨:要是再來一次知青上山下鄉運動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