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不算情書(1 / 3)

我這兩天都心不離開你,都想著你。我以為你今天會來,又以為會接到你的信,但是到現在五點半鍾子。這證明了我的失望。

我近來的確是換了一個人,這個我應該告訴你,我還是喜歡什麼都告訴你,把你當一個我最靠得住的朋友,你自然高興我這樣,我知道你“永遠”不會離棄我的,因為我們是太好,我們的相互的理解和默契,是超過了我們的說話,超過了一般人所能理解的地位,其實我不告訴你,你也知道,你已經感覺到,你當然高興我能變,能夠變得好一點,不過也許你覺得我是在對你冷淡了,你或者會有點不是你願意承認的些微的難過,就是這個使得你不敢在我麵前任意說話,使你常常想從我這裏逃掉。你是希望能同我痛痛快快談一次天的,我也希望我們把什麼都說出,你當然是更願意聽我的意見的,所以我無妨在這裏多說一點我自己,和你。但是我希望得聽你詳細的回答。

好些人都說我,我知道有許多人背地裏把我作談話的資料的時候是這樣批評,他們不會有好的批評的,他們一定總以為丁玲是一個浪漫(這完全是罵人的意思)的人,是以為好用感情(與熱情不同)的人,是一個把男女關係看做有趣和隨便(是撤爛汙意思)的人;然而我自己知道,從我的心上,在過去的曆史中,我真真的隻追過一個男人,隻有這個男人燃燒過我的心,使我起過一些狂熾的(注意:並不是那末機械的可怕的說法)欲念,我曾把許多大的生活的幻想放在這裏過,我也把極小的極平凡的俗念放在這裏過,我痛苦了好幾年,我總是壓製我。我用夢幻做過安慰,夢幻也使我的血沸騰,使我隻想跳,隻想捶打什麼,我不扯謊,我應該告訴你,我現在可以告訴你了(可憐我在過去幾年中,我是多麼隻想告訴你而不能),這個男人是你,是叫著“XX”的男人。也許你不會十分相信我這些話,覺得說過了火,不過我可以向你再加解釋:易加說我的那句話有一部分理由,別人愛我,我不會怎樣的,蓬子說我冷酷,也是對的。我真的從不尊視別人的感情,所以我們過去的有許多事我們不必說它,我們隻說我和也頻的關係,我不否認,我是愛他的,不過我們開始,那時我們真太小,我們像一切小孩般好像用愛情做遊戲,我們造作出一些苦惱,我們非常高興的就玩在一起了。我們什麼也不怕,也不想,我們日裏牽著手一塊玩,夜裏抱著一塊睡。我們常常在笑裏,我們另外有一個天地。我們不想到一切俗事,我們真像是神話中的孩子們過了一陣。到後來,大半年過去了,我們才慢慢地落到實際上來,才看出我們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是被一般人認為夫妻關係的,當然我們好笑這些,不過我們卻更相愛了,一直到後來看到你,使我不能離開他的,也是因為我們過去純潔無疵的天真,一直到後來,使我同你斷絕,寧肯讓我隻有我一個人知道,我是把苦痛秘密在心頭,也是因為我們過去純潔無疵的天真,和也頻逐漸對於我的熱愛——可怕的男性的熱愛。總之,後來不必多說他,雖說我自己也是一天一天對他好起來,總之,我和他相愛得太自然太容易了,我沒有不安過,我沒有幻想過,我沒有苦痛過。然而對於你,真真是追求,真有過寧肯失去一切而隻要聽到你一句話,就是說“我愛你”!你不難想著我的過去,我曾有過的瘋狂,你想,我的眼睛,我不肯失去一個時間不望你,我的手,我一得機會我就要放在你的掌握中,我的接吻……。我想過,我想過(我到現在才不願騙自己說出老實話)同你到上海去,我想過同你到日本去,我做過那樣的幻想。假使不是也頻我一定走了。假使你是另外的一付性格,像也頻那樣的人,你能夠更鼓動我一點,說不定我也許走了。你為什麼在那時不更愛我一點,為什麼不想獲得我?你走了,我們在上海又遇著,我知道我的幻想隻能成為一種幻想,我感到我不能離開也頻,我感到你沒有勇氣,不過我對你一點也沒有變,一直到你離開杭州,你可以回想,我都是一種態度,一種願意屬於你的態度,一種把你看得最願信托的人看,我對你幾多坦白,幾多順從,我從來沒有對人那樣過,你又走了,我沒有因為隔離便冷淡下我對你的情感,我覺得每天在一早醒來,那些伴著鳥聲來到我心中的你的影子,是使我幾多覺得幸福的事,每每當我不得不因為也頻而將你的信燒去時,我心中填滿的也還是滿足,我隻要想著這世界上有那末一個人,我愛著他,而他愛著我,雖說不見麵,我也覺得是快樂,是有生活的勇氣,是有生下去的必要的。而且我也痛苦過,這裏麵而不缺少矛盾,我常常想你,我常常感到不夠,在和也頻的許多接吻中,我常常想著要有一個是你的就好了。我常常想能再睡在你懷裏一次,你的手放在我心上。我尤其當有著月亮的夜晚,我在那些大樹的林中走著,我睡在石欄上從葉子中去望著星星。我的心跑到很遠很遠,一種完全空的境界,那裏隻有你的幻影,“唉。怎麼得再來個會晤呢?我要見他,隻要一分鍾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