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和我分開了。起因就是一場爭吵,上海六七月天氣悶熱,人也火氣大,表妹說要換件衣服了,叫我出門,可我要玩電腦遊戲,我們爭吵了起來。我直接罵她給我帶了負擔和麻煩,表妹被氣哭了,衝出了房門,跑到不遠處的蘇州河的防洪牆下,在高聳的牆下匆匆往遠處走,牆體的厚實跟她的單薄形成了對比,她就像是一隻氣衝衝的小鵪鶉。我很快就跑上前去追她,走到她身邊,她不理睬,我們拉扯、掙脫、道歉、祈求原諒。我跟隨她沿著牆走了很長的一截路之後才返回。她回來後她坐下玩起了電腦,對我不理不睬,雖然恢複了平靜,但是心裏的隔閡已經產生了。
一個禮拜後,她對我說,她們公司有集體宿舍,她要搬過去和其他人住了。在一個晚上,她拉著行李箱,告別了我這裏。我要送她,她拒絕了,說自己很安全。她消失在夜幕裏。我曾保證會用內心最柔軟的一麵來對她,我有心理缺陷,最柔軟的一麵總朝著對我不好的人。表妹的離開除了往日的積怨,還有一重要原因就是,她戀愛了。
我回到了一個人住的狀態,住處瞬間一團糟,像是被野狗刨過的。生活也變得顛三倒四,死氣沉沉,像是爆發過一場瘟疫。表妹就像是一顆緩緩長大的蘿卜,她走了,蘿卜拔掉了,心裏留下了一個可怕的坑,一個暫時無法填埋的大空洞。我在想一個終極問題,自己這麼愛傷害別人,傷害自己,是不是我不適應這個社會,該被孤獨這隻幽靈伴隨,一直終老。除了創作不出藝術品外,我和藝術家已經沒什麼區別了。
我很羨慕幾類永不孤獨的職業:理發店裏的男人,與女人緊密接觸零距離,並知道如何把個女人弄漂亮;醫生,生病是人最脆弱的時候,再牛叉,再不可一世的人病了都得服服帖帖,醫生的出現減輕痛苦恐懼,自然就是守護天使,光環籠罩;警察,身份正派威嚴,能給人安全感,更重要的是,他們一天遇到的人比我們一年都要多,並且隨時都可以利用職務之便找女人搭訕。而我們這行業,整天都是些電腦,不辨雌雄的機器。
曾幾何時我是多麼奔放,瀟灑,粗野,當大學裏那養殖場式的教育結束時,我曾經認為自己已經成才,離成功隻是一步之遙。認為人要跟動物那樣獨立、自給自足,不必去理會別人關心別人,需要關心的都是弱者,有求於人那是懦夫。社會進步就要注重效率,就是優勝劣汰,淘汰扼殺無用者有利於社會進步,失敗永遠都是屬於脆弱的一方,都是別人的。有欲望找個發泄對象,生活隻要勇猛的往前衝就是了。每年保持個百分之幾的增長什麼的,但這瘋豬般的瘋狂衝鋒下來,自己依然在原地,遍體鱗傷,自己就是那個該被淘汰的貨。人生與生活,看來是個很複雜的事,別人說的、書本上的鉛字跟親身體會的完全是兩碼事,不是拿個尺子畫幾下就行了,就算有人憎惡它,分析它,將它劈出一道口子,扯開分離它們,它也像是水那樣愈合得天衣無縫。
我收到了同學劉明給我的電話,他說再也不呆在這城市,他眼中的鬼地方了,他要遠走高飛,重新選擇人生。我問他就這樣走了,女朋友怎麼辦?他說夢想都成空,愛情又值幾何?我剛說“人生如負重遠行,不可急躁……”他就掛斷了電話。我趕緊將電話打給他的女友。
“不用管他了,”他女友焰說。“讓他去死算了,這輩子也不會再見到他了。我們徹底斷了。”
過了半個月,焰說準備搬家,搬到公司的旁邊,不會再在這裏做什麼二房東了,並叫我幫忙。她的語氣很溫柔,就好像她的厚嘴唇貼在我耳邊輕吟,我感覺她是個孤苦伶仃的女人,很無助,這場變故使她變得柔軟了,嬌弱了。我的臆想就像是蛆,哪裏汙穢就往哪裏鑽。我想在搬家這天,是不是順便和她發生點什麼。
搬家那天,我去時她已經收拾好了,一堆整齊的行李堆在一起,另外,破爛的箱子、皮鞋、三角褲、編織袋,還有抹布,以及一些繪畫工具和書,扔到一旁,堆成一堆,像是堆垃圾,那是劉明的東西。我問她這些是否帶走,她說不用管,劉明不會再來上海了,她還說如果有塊開闊地,她就一把火化了這堆垃圾。我看有些東西我能用上,如果離家近我可能就偷偷捎回了。在我們等貨車的時候,她惱怒的衝到廚房裏,將裏麵的那些三合板,油壺、菜刀,還有塑料凳子板凳統統的拋到了屋後的空地上,砸得劈啪響。她就一直拋,一直扔,直到貨車來,就像是《巴黎野玫瑰》裏的那個漂亮的瘋婆娘。當我將所有東西搬運上車的時候,她還返回了出租屋,一腳踢破了同學自己釘好的門,踢破了石膏板,這種氣勢還真有點像個女城管。她還要繼續發泄,我將她拉出了屋。貨車隻能讓一個人坐副駕駛,我隻得蹲在貨箱裏,貨箱關上時,裏麵一片漆黑,活像個密閉的大鐵皮棺材,讓人恐懼。我打開手機上的電筒,照了照車廂,一袋一袋鼓鼓的,果然是女人,重要的、需要的東西她一件都沒少。沒想到她真是決絕果斷,同學算是裸身出戶了,沒有回旋的餘地,有些不近人情,但如果不是他的一走了之,會至於這樣嗎?真是對般配的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