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對,”貝朗熱爾低聲說,“有一天我的教父對我說,三隻眼睛是活的。”
“它們是活的,”我肯定地說,“它們有一種眼光。看看那兩隻在下麵的眼睛,把它們當做真的眼睛來看,你會看到它們真的有表情……瞧,它們現在微笑著。”
“的確……的確……它們在微笑……”
“它們的神色多麼溫柔甜蜜,現在……有點嚴肅……啊!貝朗熱爾,這可能麼?”
“怎麼回事?”
“貝朗熱爾,和你的表情一樣……和你的表情一樣……”
“你說什麼?這實在荒謬。”
“它們有你眼睛的表情……你認不出來……我可認得……即使它們從來沒有這樣看我,這仍然是你的眼睛……這是它們的表情,它們的魅力……我知道,因為這些眼睛使我心煩意亂……正如你的眼睛一樣,貝朗熱爾。”
快要結束時,三個幾何形象開始一起以同樣快速的動作轉動,使它們變成一個模糊的圓盤,不久就消失了。
貝朗熱爾彎下身來,她的上半身高出我們的躲藏處,臉上感情激動。我用雙手抱著她的頭,讓它轉向我。
“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我結結巴巴地說,“怎能懷疑?貝朗熱爾,你看我時就是這個樣子。”
對,她是這樣看的,我不由得由此記起埃迪特·卡韋勒曾這樣通過三隻奇怪的眼睛看我們,想起諾埃爾·多熱魯曾在兒子在他麵前出現之前認出他兒子的眼光。在這種情況下……在這種情況下……是否應當設想每部影片——為什麼要用另一個名詞呢?——總是先出現三個幾何形象的奇怪的幻影,在這幻影中可以看見將出現在銀幕上的一個人的活動的眼睛。
這種設想是荒謬的,正如我過去所做的設想一樣。我羞愧於在這裏敘述。那麼,三個幾何形象隻是一個電影的標誌麼?是三隻眼睛的標誌麼?愚蠢,荒唐的想法!但是……
“啊!”貝朗熱爾說,同時擺脫開我,“我原不該來的,這一切使我透不過氣來,您能夠向我解釋麼……”
“貝朗熱爾,我也透不過氣來。你想離開麼?”
“不,不,”她說,同時身子彎得更低,“不……我想看……”
我們看著。我們發出低聲的驚呼,看見諾埃爾·多熱魯慢慢地在劃一個十字。
在他麵對的牆上展開的神奇空間裏,現在出現的是他自己。他站了起來,不是像一個不堅實而脆弱的幽靈,而是像一個活動著的充滿生命力的人。對,諾埃爾·多熱魯在我們和在他本人前麵走來走去,頭戴著他平時戴的無邊圓帽,身上穿著長禮服。背景是圍地,那裏到處是庫房、工場、亂七八糟的東西、廢鐵堆、木板堆、幾行木桶、牆壁和長方形的嗶嘰簾子。
我立即注意到這細節:嗶嘰簾子緊緊地遮蓋了神奇的空間。因此,不可能想象這個場麵至少是由銀幕記錄下來的。這個銀幕目前可能是從某些場麵中抽提一些本質的東西為我們提供景象。不可能,因為諾埃爾·多熱魯把背轉向牆壁。不可能,因為人們看見了這堵牆和花園的門,這個門是打開著的,我從那裏進入了圍地。
“是您!是您!”貝朗熱爾結結巴巴地說。
“是我,那一天叔叔和我約好見麵,那一天我第一次看見幻象。”我驚愕地回答。
這時候,在銀幕上,諾埃爾·多熱魯從工場的門口向我做了個手勢。我們一起進入工場,圍地空空無人。接著,在一兩秒鍾的黑暗後,出現了同樣的背景,花園的小門打開,貝朗熱爾從半開的門那兒伸出頭來,滿臉微笑。
她好像是在說:
“沒有人……他們都在書房裏……說真的,我冒了險……”
她沿著牆朝簾子走去。
這一切發生的很快,沒有任何類似放電影的情景,而且顯得這麼清晰明確。我看到的形象不是一時間裏消隱的一件事實的發展過程,而是在一麵鏡子裏的一個場麵的反映,我們可能是這場麵裏的即時演員。說實在的,我因為看見自己在那裏並感覺到自己在那裏而感到困惑。在這裏出現了兩重人格,使我的理智動搖。
“維克托裏安,”貝朗熱爾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對我說,“您將和您叔叔一起從工場出去……像另一天那樣,對麼?”
“對。”我肯定地說,“那天的時間重新開始了。”
的確,時間重新開始。叔叔和我從工場裏出來,驚訝的貝朗熱爾笑著溜走了。她爬上一條架在兩個木桶之間的長板,在上麵優美輕盈地跳舞。接著,像另一次那樣,她摔下來了。我撲上前扶起她,抱她到一條板凳上。她的手臂緊摟著我,我們的臉孔幾乎相碰。像那次一樣,我吻她的嘴唇,起先是輕輕地,接著是強烈粗魯地。像那次一樣,她站立起來,我卻在她麵前彎下身來。
啊!我回想起這一切。我回想起來而且看見了我自己。我看到自己在銀幕上,彎下身體,不敢舉起頭來,我也看見貝朗熱爾站在那裏,羞愧、生氣、渾身顫抖……
生氣?她似乎真的生氣麼?那麼,為什麼她在銀幕上呈現出的臉表現出寬容和溫柔?為什麼她帶著這無法形容的歡樂的表情微笑?對,我可以肯定,是帶著歡樂。在那邊,在重現動人時刻的神秘空間,在我的上方有一個可愛的形象帶著歡樂和柔情看著我,它這樣看我是因為她知道我沒有看見她,因為她並不知道有一天我將看見她……
“貝朗熱爾……貝朗熱爾……”
那可愛的幻象繼續呈現著,突然,一塊網紗蒙上了我的眼睛。貝朗熱爾轉身向我,用她的雙手擱在我的臉上,低聲地說:
“不要看我……我禁止您……這不是真的……這女人撒謊……這不是我……不,不,我沒有這樣看您……”
她的聲音漸漸變得低弱,她的雙手垂下,渾身無力,她溫柔地靜靜地靠在我的肩膀上。
十分鍾後,我獨自回來。貝朗熱爾的這種完全信任的姿態讓我意想不到,之後她沒有說一句話就離開了我。
第二天早上,我接到召喚我去格勒諾布爾任教的校長電報。
在我離開時,貝朗熱爾沒有露麵。但當我叔叔送我到火車站時,我看見她在離寓所不遠的地方在和那高大的美男子談話,然而她那天卻聲稱她並不認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