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齒痕(3 / 3)

堂路易依舊不停地在思索。他想到從四麵八方向弗維爾太太逼過來的事實,想到聞所未聞的巧合。那致命性的證據,將收集所有事實,給起訴提供基礎的證據,佩雷納拿得出來。這就是那隻扔在花園灌木叢中的蘋果上的牙印。對司法機關來說,這就和指紋一樣有效。特別是可以用那塊巧克力上的牙印來驗證蘋果上的牙印。

不過他有些猶豫。他焦慮而關切地細看著這個女人,既覺得憐惜,又心生厭膩。按種種跡象表明,是她殺死了自己的丈夫和兒子,他該不該放她一馬?他有沒有權利扮演這伸張正義者的角色?他要是弄錯了怎麼辦?

這時德斯馬利翁先生走過來,裝出跟馬澤魯說話的樣子,問佩雷納道:

“您怎麼看這事兒?”

馬澤魯點著頭。堂路易回答道:

“總監先生,我想,這女人如果是罪犯,是有權自我辯護的,可她的辯護太過笨拙使人難以信服。”

“也就是說……”

“就是說,她可能隻是同謀的利用工具。”

“同謀?”

“總監先生,您記得昨天她丈夫在署裏是怎麼叫的吧:‘啊!那幫混蛋!……那幫混蛋!’所以,至少有一個同謀。馬澤魯隊長也許向您彙報了,我們昨天在新橋咖啡館查到,韋羅偵探在那兒的時候,有一個滿臉栗色絡腮胡子,拄一根銀柄烏木拐棍的男人也在那裏,因此……”

“因此,”總監接著他的話說完,“我們今天根據單純的假設,把弗維爾太太拘捕,就有可能蔓引株連,抓到同謀,對吧?”

佩雷納沒有答話。總監略有思索地說:

“抓捕她……抓捕她……還需要一個證據……您有沒有發現什麼痕跡?……”

“沒有,總監先生。我的調查太過慌忙,的確粗略。”

“可我們的調查很細,我們徹底把這間房搜查了一遍。”

“總監先生,花園呢?”

“也搜查便了。”

“也那麼細?”

“也許沒那樣細。不過我認為……”

“我的感覺恰恰相反,總監先生。凶手是從花園進來的,也是從花園出去的,或許留下了什麼痕跡……”

“馬澤魯,”總監吩咐道,“您再去仔細地搜查一遍。”

馬澤魯出去了。佩雷納又退到一邊,聽見警察總監接連對預審法官說:

“唉!隻要有一個證據就行了!隻要一個!這女人明擺著是罪犯。她太值得人懷疑了!……還有,柯斯莫·莫寧頓的億萬家財……可是,換種角度說,您看著她,她那張秀氣臉上卻又是那般誠實,她是那般苦痛糾結,又像是清白無辜的。”

她一直在啜泣,身子一抽一聳的,有時猛地發作,緊攥起拳頭。有一陣,她死死抓著被眼淚粘濕的手帕,像有些女演員那樣在牙縫間狠命地撕咬著。佩雷納看著她那一口濕津津亮閃閃的白牙在細麻布後麵咬合著。他想到了蘋果上的牙印。他特想確認下那牙印與手帕上的牙印,是否來源於同一個人的。

馬澤魯進來了,總監立即朝他走過去。馬澤魯把枝葉叢中拾到的蘋果拿給他看。佩雷納馬上看出,總監對馬澤魯這一出人意料的發現和解釋特別重視。

在場的官員們聚在一起,協商良久,最後做出了堂路易已料到的決定。

總監先生回到弗維爾夫人身邊。

這是尾聲了。

他思索片刻,看這最後一仗該怎麼打,然後,他說:

“太太,您還不能告訴我們,昨夜您是怎麼度過的麼?”

她盡量克製住哭泣,柔聲道:

“能……能……我坐汽車……兜風……有時,也下來走一走……”

“這事,我們是很容易查證的,隻要找來司機一問……您不告訴我們,給我們的印象……可不大好,您得把握住機會,打消這種印象……”

“我打算把什麼都……”

“好吧。犯下謀殺案的那個人,或是那幫人中的一個,在一個蘋果上咬了一口,隨後就丟在花園裏,我們剛才找到了。為了消除對您的假設,您可以也同樣咬一口嗎?……”

“哦!當然可以,”她馬上點頭說,“隻要能使你們相信……”

總監把那隻盛了三個蘋果的果盤遞給她。她拿起一隻,送到嘴邊。

這是個轉折性的行動。要是兩個牙印相同,那就鐵證如山,難以抵賴了。

因而,她欲咬上去時猛地停住了,好像害怕了似的……怕中圈套?怕斷送在暗藏的危險中?無論如何,她這份遲疑,對她更加不利。因為她如果是無辜的,這樣遲疑就匪夷所思,如果是罪犯,這直中要害了。

“太太,您在怕什麼?”總監先生問。

“不……我什麼也不怕……”她顫抖著說,“我也說不清……我什麼都怕……這一切都是這樣可怖。”

“可是,太太,我向您保證,我們要您做的事並無害處,我相信,這會給您帶來好處。既然這樣,那……”

她把手往嘴邊送,舉起一點,再舉起一點,慢慢地,顯得還猶豫不決。的確,按事情發生的方式來看,這場麵難免有些莊嚴、悲壯以至於讓人心情輕鬆不起來。

“我要是不咬著蘋果呢?”她猛地問。

“太太,您完全有權利拒絕。”總監說,“可是這樣做又有何益呢?我認為,您的律師會第一個勸您……”

“我的律師……”她咋舌,意識到了這句話的深重隱含。

刹那間,她狠下決心,臉都變了樣,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抬起手,張開嘴,隻見兩排白牙一亮,就一口在蘋果上咬了下去。

“先生,我咬了。”她說。

總監朝預審法官扭過身來。

“花園裏找到的那隻蘋果,在您那裏吧?”

“在這兒,總監先生。”

總監把兩隻蘋果放在一起來比較。

大家圍觀過來,十分關注著,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驚叫。

兩隻牙印一模一樣。

一樣!無疑,必須經過專家鑒定之後,才能確定所有細微之處,每顆牙齒的印痕是否完全吻合。但是有一點是準確無疑的;那兩道曲線完全相似。兩隻蘋果上的圓弧是一樣的。兩隻半圓形都窄窄的,稍稍偏長,帶點橢圓,幾乎可以疊合在一起。齒印不大,這也是弗維爾夫人的頜部特征。

在場的人都不做聲,總監先生抬起頭。弗維爾夫人目瞪口呆,臉色如土,大吃一驚。哪怕她的表情靈活多變,她的才華赫赫出眾,能夠表達驚愕、恐懼和憤怒的情緒,也更改不了目前這毋庸置疑的鐵證。

兩個牙印相同:同一牙齒在兩隻蘋果上咬出來的。

總監說話了:

“太太……”

“不,不……”她一陣狂亂,大聲嚷道,“不……這不可能……這僅僅是一場噩夢……一場噩夢,難道不是嗎?您不會拘捕我吧?我,我要蹲監獄!這也太恐怖了……我做了什麼?啊!我向您發誓,您搞錯了……”

她雙手摟住頭。

“啊!我頭疼欲裂……這一切意味著什麼?但我真沒有殺人……其他的我一無所知。是您早上把一切告訴我的……我難道察覺了嗎?我可憐的丈夫……還有那小埃德蒙,他是那樣愛我……我也那樣愛他……我有什麼理由要害死他們?您說……您說呀?我的動機在哪兒……那麼……那麼……您回答我呀!”

然後,她又怒上心頭,緊攥住拳頭,氣勢洶洶地衝向官員們,吼道:

“你們隻是劊子手……你們無權這樣折磨一個女人!啊!太恐怖了!指控我殺了人……要把我抓起來……太可笑了!啊!可恨!……你們都是劊子手!特別是你(她對佩雷納說),是的,是你……我很明白……你是……敵人……啊!我知道……你有道理……你昨夜在場,你……為什麼不把你抓起來?為什麼不說是你,你昨夜在這裏……我不在這裏……我對昨夜發生的事一無所知,我毫不知情,為何要抓我?……為什麼不說是你?”

最後幾句話模模糊糊,湊合能聽清。她困倦了,隻好坐下來。她腦袋窩到膝蓋上,又失聲嚎哭。

佩雷納走過去,托起她的額頭,望著淚流滿麵的她,說:

“兩隻蘋果上的牙印是一樣的。不可否認,都是您留下的。”

“不是。”她說。

“是。”他確定道,“這是無可置疑的事實。但是,頭一隻蘋果上的牙印,也可能是您在昨夜之前留下的,也就是說,您可能是昨天咬的這隻蘋果……”

她咋舌道:

“您相信嗎?……是啊,也許,我覺得,我想起來……昨天早上……”

但警察總監打斷她的話:

“太太,無需說了,我剛問了西爾威斯特……是他昨天晚上八點鍾去買的蘋果。弗維爾先生上床時,四隻蘋果還好好地擺在果盤裏。今早八點鍾,果盤裏隻剩了三個。因此,花園裏找到的這個就是第四個,這是有目共睹的。而這第四個昨夜被人咬過了,留下的是您的牙印。”

她顛三倒四地說:

“這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的牙印。”

“可是……”

“這不是我的牙印……我憑我靈魂的永福發誓……我發誓,如果是我的,我就不得好死……是的,不得好死……與其坐牢,我寧願死……讓我去死……讓我去死……”

她雙目發直,她挺直腰板,竭力想站起來,但是剛一離座,就轉了幾個圈,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了。

當大家忙著照料她時,馬澤魯使了個眼色給堂路易,悄聲說:

“老板,快走。”

“啊!翻身了。我自由了?”

“老板,您看看那人,剛進來不到十分鍾,正和總監說話的那個。您認識他嗎?”

“媽的!”佩雷納打量那氣色紅潤的大胖子後罵道,“媽的!是副局長韋貝爾。”

韋貝爾一直緊盯著他不放。

“老板,他認出您了!他一眼就認出了亞森·羅賓,遇到他,您就別想偽裝遮掩了,他眼睛毒得很。還記得您跟他玩的那些小伎倆吧?您問問自己,看看他會不會加以報複。”

“他報告了總監,是嗎?”

“當然,總監命令手下盯住您。要是您想逃跑,就把您抓起來。”

“這樣一來,我也無話可說了。”

“什麼,無話可說?隻要麻溜地擺脫他們就行了。”

“這又有什麼用?我總得回家,而大家都知道我家在哪兒。”

“唉!出了這檔子事,您還想回家,膽兒不小啊!”

“那我睡哪兒?睡橋下?”

“唉,雷打的!發生了這樣的案子,一定會引起議論,您已經毫無保留地被牽連當中了,大夥兒會掉轉槍口攻擊您的,您難道不清楚嗎?”

“那怎麼辦?”

“怎麼辦?別管這爛攤子了。”

“那殺害柯斯莫·莫寧頓和弗維爾的真凶呢?”

“警察會管的。”

“你太傻了,亞曆山大。”

“那好,您又變回亞森·羅賓,那看不見逮不著的亞森·羅賓,像從前一樣,親自跟他們對著幹。不過,我的好上帝,您千萬不要再冒充佩雷納!太走火了,也不要再公然接手一件與您無關的閑事了。”

“亞曆山大,你真是說得好。我跟這兩億元有關,還說是閑事。要是佩雷納不堅守崗位,兩億元就會從他眼皮下溜走。好不容易能夠光明磊落地賺幾個銅板,卻拿不到手,你說這氣不氣人。”

“可他們要是拘捕您呢?”

“不可能,我已經死了。”

“亞森·羅賓是死了。可是佩雷納活著。”

“但是他們今天沒抓我,至少我現在是安全的。”

“這隻是延遲執行罷了。從現在起到將您逮捕為止,您的住宅將被包圍。您將受到日夜監視,命令十分明確。”

“這真是一個好主意了!我就害怕黑夜。”

“但,媽的!您總得有點指望吧!”

“亞曆山大,我什麼也不指望。我隻是堅信,此刻沒人敢抓我。”

“韋貝爾會難受的!”

“我壓根沒把韋貝爾放在眼裏哩,失去命令,韋貝爾什麼也做不了。”

“但別人總會下達命令給他的!”

“也許會下達看緊我的命令;但是不會下達拘捕我的命令。警察總監在這件事兒上卷入得太深,不得不給我撐腰。再說,還有這一點,案子這樣錯綜離奇,你們不可能查出結果的。總有一天,你們會來找我。因為除了我,很少有人能和他過上幾招,包括你和韋貝爾。更無需提你們保安局的那幫同事。我等著你上門來請,亞曆山大。”

第二天,司法鑒定證實,兩隻蘋果上的牙印是同一個人的,那塊巧克力上的牙印也是。

此外,有一個出租車司機來證明,昨晚一位太太走出歌劇院時叫他,直到亨利馬丁大道盡頭才下了車。

而亨利馬丁大道盡頭離弗維爾公館隻有五分鍾路。

這個司機被帶到弗維爾夫人麵前,馬上認出來是她。

她在那一帶待了一個多小時都做什麼了呢?

弗維爾夫人被送到拘留所。

當晚,她就被關進了聖拉紮爾監獄。

這一天,記者開始揭露一些調查的細節,如發現了牙印等。但他們還不清楚牙印是誰的。這一天,兩家大日報發表的文章,用的就是堂路易·佩雷納用來表示蘋果上的牙印的兩個字:虎牙。這兩個凶險的字讓人聯想到這個案子凶狠、殘忍,充滿了獸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