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您認識韋羅偵探嗎?”
“不認識。”
“可是他八成白天到過這裏。”
“我不清楚。”仆人答道,“有不少客人,弗維爾先生都是在花園接待的。他親自給他們開門。”
“您還有其他的話要說嗎?”
“沒有。”
“請告訴弗維爾夫人,總監先生將樂意與她說一會兒話。”
西爾威斯特退出去了。
預審法官和共和國檢察官驚訝地湊近耳朵竊竊私語。
總監叫道:
“怎麼?先生,您不會斷言弗維爾夫人有什麼嫌疑吧……”
“總監先生,弗維爾夫人是第四個可能見到我的綠鬆石掉落的人。”
“這又有什麼關係?沒有可靠的證據,怎麼能得出一位妻子會謀害丈夫,一位母親會毒殺兒子的結論呢?”
“我也沒作什麼結論,總監先生。”
“那是什麼意思?”
堂路易沉默以對,總監絲毫不隱藏他的惱怒,然而他再次說道:
“那就叫她過來吧。不過您最好不要出聲,讓我來問她。您說,我問她什麼話比較好呢?”
“總監先生,就隻問一句:除了她丈夫,弗維爾夫人是否還認識羅素姐妹家的其他後人。”
“為什麼要提這個問題?”
“因為,如果這後人真的存在,那就不是由我,而是由他來繼承那兩億元,所以也不再是我從弗維爾父子的死亡中受益,而將是他了。”
“的確如此……的確如此……”總監欲說還休道,“……這條新線索還是有作用的……”
他話還沒說完,弗維爾夫人就進來了。她哭得雙眼紅腫,淚痕撲麵,那張臉依舊優雅大氣,惹人憐惜。然而她的眼睛裏含有幾絲驚悸,而縈繞腦海的慘景使她整個優美的身體,整個行為舉止,都似乎透出某種焦灼不安和衝動的意味。
“夫人,請坐。”總監極為尊重地說,“請原諒我又來勞煩您。可是我們時間寶貴,我們要盡一切努力,盡快為您失去的兩個親人報仇。”
淚珠又從她那秀麗的雙眼流出了。她哽咽一聲,說道:
“既然司法機關要找我,總監先生……”
“是的,要找您了解一點情況。您的婆婆已經去世了,是嗎?”
“是的,總監先生。”
“她是聖泰田人,娘家的姓叫羅素?”
“是的。”
“伊麗莎白·羅素?”
“是的。”
“您婆婆還有其他子女嗎?”
“沒有。”
“那就是說伊麗莎白·羅素就沒有一個後人了,是嗎?”
“是的。”
“好。但是伊麗莎白·羅素有兩姐妹,對吧?”
“對。”
“艾爾默利娜·羅素,姐姐,在國外定居,此後音訊全無。另一個,妹妹……”
“叫阿爾芒德·羅素。就是我媽媽。”
“什麼?您是說?”
“我說我媽媽沒結婚前名叫阿爾芒德·羅素,我嫁的是我表哥,伊麗莎白·羅素的兒子。”
這真是十足的戲劇情節。
如此說來,姐姐家的直係後人伊波利特·弗維爾和兒子埃德蒙一死,柯斯莫·莫寧頓的遺產就轉到了妹妹阿爾芒德·羅素這一支。而這一支到現在為止一直由弗維爾夫人所代表。
總監和預審法官忽地遞了一個眼色,接著他倆又下意識地扭身看了看堂路易·佩雷納。他一直靜靜地站著。
總監又問:
“夫人,您有兄弟姐妹嗎?”
“沒有,總監先生。我是獨生女。”
獨生女!很顯然,既然丈夫和兒子都已經死了,柯斯莫·莫寧頓的兩億元遺產就毫無疑問地歸她,隻歸她一人所有了。
官員們的腦子裏冒出一個可怕的、殘酷的念頭,怎麼也揮之不去:麵前這女人是埃德蒙·弗維爾的母親呀!總監先生觀察堂路易·佩雷納的反應,隻見他在一張紙片上寫了幾句話,遞給總監先生。
總監漸漸恢複了昨天對堂路易的友好態度,讀完這張紙條,他稍作思索,便向弗維爾夫人問道:
“您兒子埃德蒙多大了?”
“十七歲。”
“您看上去這麼年輕……”
“埃德蒙不是我的親生子,是繼子,是我丈夫前妻生的。她已經去世了。”
“啊!……這樣,埃德蒙·弗維爾……”總監囁嚅說道,話沒有說完……
剛過兩分鍾,形勢就完全變了。在官員們看來,弗維爾夫人不再是那個無可指責的寡婦與母親,而突然變成了應該盤問的女人。哪怕大家本來對她就抱有好感,深表同情,哪怕她的美貌如此讓人癡迷,但大家不能不往壞的方麵想,這女人會不會出於某種理由,比如說,因為獨吞那筆巨額財富的貪婪而喪心病狂,謀殺了丈夫和繼子。無論如何,問題仍舊在那兒,應該給它一個答案。
總監又問:
“您見過這顆綠鬆石嗎?”
他把寶石遞過去,她接過來,拈在手上,一臉平靜的認真端詳著。
“沒見過。”她說,“我有條綠鬆石項鏈,從來沒有戴過。但顆粒更大,而且每一粒形狀都很規則。”
“這一粒,我們是在保險櫃裏找到的。”總監說,“是我們一個熟人戒指上的。”
“那麼,”她立即答道,“應該找到那個人。”
“他就在旁邊。”總監說,指指堂路易。堂路易坐在一邊,弗維爾夫人進來時不曾注意到他。
她看到佩雷納,全身哆嗦,驚恐地喊道:
“這位先生昨晚在這兒!和我丈夫聊天……嗯,和那一位一起,”她指著馬澤魯隊長……“應該問問他們,看他們來這兒所為何事。您知道,既然這顆綠鬆石是他們中一個人的,那麼……”
暗示太過明顯,隻是太過笨拙!並且加深了佩雷納這段論據的分量:“撿起這顆綠鬆石的人,昨晚見到我,並想誣陷我。而除了弗維爾先生和馬澤魯隊長,昨晚隻剩下兩個人見到過我:仆人西爾威斯特和弗維爾夫人。那麼,仆人西爾威斯特就沒有嫌疑了,是弗維爾夫人把這顆綠鬆石放進保險櫃的。”
總監又問:
“夫人,您能給我看看那副項鏈嗎?”
“沒問題。我所有的首飾,都放在梳妝台裏。我這就去取來。”
“不勞您親自去了,夫人,您的女仆知道嗎?”
“知道。”
“好,就讓馬澤魯隊長陪她去拿過來。”
馬澤魯出去了幾分鍾,這幾分鍾大家都相對無言,弗維爾夫人好像浸潤在巨大的哀痛之中,總監將她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
馬澤魯帶了一個大盒子回來,裏麵有許多小珠寶匣子和首飾。
總監找到那串項鏈,好生端詳,真的發現上麵的寶石與那顆綠鬆石不同,而且一顆也不缺……
不過,他分開兩個小匣子,拿出一個也鑲有藍寶石的頭飾時,禁不住一驚。
“這兩枚鑰匙,是開什麼鎖的?”他指著兩枚鑰匙問道,那兩枚鑰匙與通花園的側門鑰匙形狀一樣。
弗維爾夫人依舊神態自若,臉上波瀾無驚。這兩枚鑰匙的發現並沒有表明她的驚慌,她隻是淡淡地說:
“我記不清了……老早就有了……”
“馬澤魯,”總監命令道,“拿去開開這張門。”
馬澤魯執行了命令,門開了。
“是的,”弗維爾夫人說,“我想起來了,是我丈夫交給我的。我有兩套……”
很稀鬆平常的話語,年輕女人似乎還不知道那直奔她來的嚴重罪名。
她這種從容鎮定最叫人傷腦筋。這是絕對清白無辜的表現,還是罪犯沉著老練,遇事不慌呢?難道這場戲她根本不清楚,她在其中無意識地扮演主角?或是她察覺到逐漸從四麵八方逼過來的那令人惶恐的指控,以最可憎的危險威脅著她?但是,既然是這樣,她怎麼可能幹出這種離奇的傻事,把這兩枚鑰匙保存下來呢?
大家都有一肚子的問題要求解答。總監這樣問道:
“凶殺案發生的時候,您不在家,是嗎,夫人?”
“是的。”
“您去了歌劇院?”
“是的。後來又出席一個朋友艾爾辛格夫人的晚會。”
“司機送您去的嗎?”
“去歌劇院,是的。然後我就讓他回車庫了,從晚會回來是他去接的。”
“啊!”總監道,“從歌劇院到艾爾辛格夫人家,您是怎麼去的呢?”
直到這時弗維爾夫人才恍然大悟,她是這場訊問的真正對象,於是她的目光和神態略帶不安。她答道:
“我叫了一輛汽車。”
“在街上?”
“在歌劇院廣場。”
“那麼,是十二點?”
“不,十一點半。沒等散場我就出來了。”
“您想早點到朋友家?”
“是的……或是,不如說……”
她頓時打住了,雙頰漲得通紅,嘴唇和下巴因激動而發顫。她問道:
“問我這些事做什麼?”
“夫人,必須問這些事。對我們弄清案情有幫助。我請求您回答我的問題。您到朋友家時是幾點呢?”
“我想不起來了……我沒留意。”
“您是直接就去的嗎?”
“大概是吧。”
“什麼?大概?”
“是這樣的……我頭有點暈,就叫司機開往香榭麗舍大街方向……樹林大道……慢點開……接著,又回到香榭麗舍……”
她的語言邏輯越來越混亂,聲音越發使人聽不清楚。到後來,她幹脆低下頭,不吭聲了。
很明顯,她沉默並不預示著她承認了。也毫無跡象表明,她如此虛弱並不是因為哀痛。但是她顯得如此疲憊,難怪別人說,她覺得自己死定了,就索性不再抵抗。現在她成了案情的焦點,大家對她甚至帶有些許同情;她這樣不會自衛,讓大家實在都不狠下心去進一步逼迫她。
不難說,總監先生略有躊躇不定,也許勝利太過容易,卻讓他對乘勝追擊有些顧忌。
他下意識地看了下佩雷納。
佩雷納遞給他一張紙條,說:
“這是艾爾辛格夫人的電話號碼。”
總監囁嚅道:
“是的……很明顯……可以證明……”
接著,他拿起話筒,說:
“喂……請接盧浮宮25—04.”
電話立即接通了,他對著話筒說:
“請問是誰?……膳食總管……啊!好……艾爾辛格夫人在家嗎?……不在……先生呢?也不在……不過,我想,您可以回答我的問題……我是德斯馬利翁先生,巴黎警察總監。我想了解一點情況。弗維爾夫人昨夜是幾點到府上的?您怎麼說的?……您有把握嗎?……淩晨兩點?……確定嗎?……幾時離開的呢?……十分鍾以後,是嗎?……好……那麼,到達的時刻,您確定嗎?……我特別想調查清楚這一點……那麼,確定是淩晨兩點?……淩晨兩點……很好。謝謝您。”
當總監轉過身時,發現弗維爾夫人站在他身旁,很是焦灼地看向他。在場的人腦子裏都冒出一個念頭:眼前這個女人要麼絕對是清白無辜的,要麼是個絕佳出色的演員,一臉完全無辜的表情。
“您在做什麼?……”她惱羞成怒地說,“這是什麼意思?您能給我解釋下嗎?”
德斯馬利翁先生隻是問她:
“昨夜十一點半到淩晨兩點,您在幹什麼?”
這問題一語切中要害,暗示很明顯:“在凶殺案發生的這段時間裏,您要是不能準確地說明您在幹什麼,我們就有權認定,您與您丈夫和繼子的被害有關……”
她意識到這一點,身子傾斜了幾下,小聲嘀咕道:
“真是倒黴……真是倒黴……”
總監再次發問:
“您當時在做什麼?這個問題的回答不是很難吧?”
“唉!”她仍帶幽怨的語氣,“你們怎會相信呢?……唉!不會的……不會的……這可能嗎?你們怎會相信呢?”
“我什麼都還沒有相信,哪怕是……況且,痛快說,您照實說就是了。”
她嘴唇顫動著,突然做了個堅決果斷的動作,好像耗盡了勇氣,就要說出昨夜所幹的事情,可猛地一下,她又顯得張皇無助,張口咋舌,吞吞吐吐地爆出幾個音節,就倒在扶手椅上,放聲大哭,一邊發出絕望的叫喊。
這是明顯招認。至少是招認她沒能力做出說得過去的解釋,來為這場訊問畫上句號。
警察總監走到一邊,和預審法官、共和國檢察官柔聲商議。
佩雷納和馬澤魯隊長待在一起。
馬澤魯小聲說道:
“我剛才就說嘛,就知道您會有辦法的!啊!您太了不起了!您一下就擊中了要害!……”
想到老板排除了謀殺的嫌疑,再也不用與他的長官爭論辯駁死纏了,馬澤魯開心極了。他甚至像敬重老板那樣樣尊重長官。現在,大家和好如初了,“彼此還是朋友。”馬澤魯覺得快活得簡直要飛上天。
“會把她關起來嗎?”
“不,”佩雷納道,“還沒有足夠的‘證據’可以抓捕她。”
“什麼?”馬澤魯怒了,小聲嘟囔道,“還沒有足夠的證據?無論如何,我希望您不要放過她。否則,她會反咬一口,攻擊您的!老板,給她來一下狠的,把她解決了,這樣一個壞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