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點鍾左右,警察總監走進工程師的工作室。那神秘的匪夷所思的雙重謀殺案就發生在這裏。
就連堂路易他也沒有打招呼。假設保安局的長官不問這個擅自闖入的家夥是什麼來頭,檢察院的人還以為他是馬澤魯的助手。
總監草草查看了兩具屍體,就讓馬澤魯扼要地稟報情況。
接著,他回到前廳,上樓去二樓的客廳。弗維爾夫人聽說他來了,趕緊出來接待。
佩雷納一直在過道裏沒動,這時溜進前廳。公館的仆人這時已經得知發生了謀殺案,都在前廳進進出出。他走下幾步台階,奔到大門口。
門口有兩個人把守。其中一個說:
“不予通行。”
“可是……”
“不予通行,這是命令。”
“命令?誰下達的?”
“總監本人。”
“真不巧,”佩雷納笑著說,“我守了一夜,餓壞了。沒辦法去弄點東西塞塞牙縫嗎?”
兩個警察互換下眼神,隨後其中一個示意西爾威斯特過來。仆人走過去,與他聊了幾句,便朝廚房與配膳房走去,從那裏拿來一隻羊角麵包。
堂路易道了謝,心想:“好,這下探明了,我已經被禁閉了。我想知道的正是這點。不過德斯馬利翁先生少了點邏輯頭腦。因為,他若是想把亞森·羅賓扣留在這裏,這幾個老實巴交的警察根本不夠用!如果是拘留堂路易·佩雷納,這些警察就更是瞎耽誤工夫,既然開溜的佩雷納先生從真佩雷納先生那兒奪來繼承好柯斯莫錢財的機會,這些家夥我當然沒放在眼裏。”
他果然再次坐在過道裏,靜觀事態變化。
從工作室敞開的門口,他看見檢察官正在房間裏作調查。法醫對兩具屍體作了初步檢查,立即發現了中毒的痕跡,就和前天晚上在韋羅偵探屍體上發現的分毫不差。接著警察搬起屍體,抬到和三樓兩間相連的房間裏,以前這曾用做父子倆的臥室。
總監這時下樓來,對檢察官說:
“可憐的女人!她不願明白……當她聽懂我說的話後,身子僵直,直接倒地昏厥過去了。你們仔細思量下,丈夫和兒子一下子就沒了……可憐的女人呐!”
堂路易聽見了這些話。之後,就再也沒看見和聽到什麼了,工作室的門關上了。總監可能在外麵,從花園通往大門的通道上下了些命令,因為那兩個警察來到前廳,來到過道口子上,一左一右,守在帷幔兩邊。
“很明顯,”佩雷納思索道,“我的地位並沒有上升。亞曆山大該會多麼惶恐啊!多麼惶恐啊!”
中午,西爾威斯特拿隻托盤,送了些吃的東西給他。
飯後,又開始了漫長的、難堪的等待。
在工作室和公館裏,被午餐中斷的調查重又開始了。檢察官和警察在他身邊來來去去,各種聲音從四周傳來。到後來,他覺得疲倦、索然無味,就仰靠在扶手椅上,睡著了。
馬澤魯叫醒他的時候,已是下午四點了。馬澤魯一邊領他往前走,一邊輕聲道:
“喂!您發現他了吧?”
“誰?”
“罪犯!”
“當然發現了!”佩雷納說,“就像一加一等於二那樣簡單。”
“啊!太棒了。”馬澤魯興奮地說,一點都沒聽出這句話的譏諷意味。“就像您早上說的,若果沒有發現,您就死定了。”
堂路易走進了工作室。共和國檢察官、預審法官、保安局的長官、警察分局的局長和三個穿製服的警察,兩個便衣偵探早已坐在屋裏。
外邊,絮謝大道上,響起了一片喧鬧聲。當警察分局長和三個警察奉總監之命,出去驅趕人群時,大家聽見一個報販正扯著嘶啞的嗓子在叫賣:
“絮謝大道的雙重謀殺案!韋羅偵探猝死揭秘!警察當局手足無措!”
然後,門再次關閉,又是一片死一樣的寂靜。
“馬澤魯並沒弄錯。”堂路易想,“事情真真切切,不是‘別人’就是我。在訊問過程中,要是我未能從言語與事實中,引出一絲理智之光,從而向他們指出那神秘的凶手,今晚他們就會把我作為公眾議論的材料交出去。小心點,我的好羅賓!”
往昔,每次臨近激戰,他都感到全身掠過一陣快感。此刻,他又感覺到了。如實說,這場戰鬥,將是他所經曆的最殘酷最激烈的戰鬥之一。他了解總監的名望、經驗,他的固執,以及親自審理大案要案,取得突破之後再移交法官的愛好,他也清楚保安局長官的職業素質,預審法官的精明的邏輯思維。
警察總監指揮這場攻擊。他單刀直入地發問,一點都不繞圈子,聲音略微冷淡,他對堂路易親和的聲調早已蕩然無存。他態度更為僵硬,他給堂路易留下深刻的友善印象已不見蹤跡。
“先生,”他說,“您作為柯斯莫·莫寧頓先生的代表和普遍遺贈財產承受人,在一定的形勢下,要求到這裏值班過夜,而在這一夜這裏發生了一起雙重謀殺案。我們希望您能對昨夜的情況作一個詳細的說明。”
“總監先生,換言之,”佩雷納直麵迎戰這次進攻,“換言之,您根據特定的形勢,準許我在此留宿,您一定特想知道我的證詞與馬澤魯隊長的證詞是否完全一致吧?”
“是的。”總監說。
“也就是說,您在懷疑我?”
德斯馬利翁先生猶疑了一下,他雙眼緊盯著堂路易的眼睛。很明顯,對方真誠無畏的目光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但他依舊回答道:
“先生,您不應該提問我。”答複很明確,語氣卻很冷淡。
堂路易緩一緩身,說道:
“總監先生,我服從您的命令。”
“請把您所知道的情況都說出來。”
於是堂路易把昨夜事情的來龍去脈詳敘了一遍。之後,總監稍作思忖,問道:
“有一點我們必須搞清楚。淩晨兩點半您進入這所房子並坐在弗維爾先生床邊,就絲毫沒有察覺他已被謀殺的痕跡?”
“總監先生,沒有……不然我和馬澤魯隊長早就報警了。”
“通往花園的門是關的?”
“肯定是關的,因為我們早上七點不得不開門出去檢查。”
“怎麼打開門的?”
“用那串鑰匙。”
“那些凶手從外麵進來,怎麼可能打開門呢?”
“用另配的鑰匙。”
“您做這種假設有什麼證據嗎?”
“沒有,總監先生。”
“那麼,我們可以下結論,門不可能從外邊打開,罪犯就在屋裏,直到找到相反的證據為止。”
“但是,總監先生,屋裏隻有我和馬澤魯隊長!”
接下來出現了一陣沉默,沉默則意味著毫無疑問。而總監先生的話說得更直白:
“您一夜沒睡?”
“睡了。不過是快天亮的時候。”
“在這之前,您沒在過道裏睡嗎?”
“沒有。”
“馬澤魯隊長呢?”
堂路易遲疑了片刻,他能夠指望正直誠實的馬澤魯違心地說假話嗎?
他答道:
“馬澤魯隊長在扶手椅上睡著了,兩個小時以後,當弗維爾夫人回來時他才醒來。”
再次一陣沉默,明顯預示著:
“所以,在馬澤魯隊長睡著的兩個小時裏,您最有可能開門謀害弗維爾父子。”
訊問完全依照佩雷納預見的步驟進行,包圍圈越來越緊。對手頭腦邏輯性很強,又有旺盛的精力,他發自內心地敬佩。
“媽的!”他暗忖,“顯然是清白的,卻還要為自己辯護,這滋味太憋屈了!左右兩側都被攻破了,中央承受得住攻擊嗎?”
總監與預審法官商討幾句,接著開口問道:
“昨晚,弗維爾先生當著你們的麵打開保險櫃時,裏麵有什麼東西?”
“一大堆文件紙張。其中有一個灰色漆布本子,後來卻不翼而飛了。”
“您碰過那堆文件嗎?”
“連保險櫃都沒碰。總監先生。馬澤魯隊長今早可能告訴您了,為了使調查合法透明,他拒絕和我統一戰線。”
“這麼說來,您壓根兒沒接觸過那隻保險櫃?”
“一點也沒有。”
總監搖搖頭,看了一眼預審法官。佩雷納如果疑心給他設下了圈套,隻需瞧一眼馬澤魯就會得到證實!此刻馬澤魯一臉灰白。
總監接著問道:
“先生,您做了原本該由警察作的調查,所以,我要向掌握了證據的偵探提個問題。”
“總監先生,我將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好吧。假設保險櫃裏隻有一件物品,一件首飾……領帶別針上掉落下來的一小顆鑽石,而且無可厚非地是從我們大家都認識的人領帶別針上落下來的,而他這一夜又是在公館裏過的,您怎麼看待這種巧合呢?”
“真快,圈套來了。”佩雷納暗暗揣摩道,“很明顯,他們肯定在保險櫃裏發現了某些東西,便認為是我的。好,但是,必須假設有人從我這兒偷走這東西,放在保險櫃裏,以便陷害我,因為我根本沒碰保險櫃。但這是不可能的,因為我隻是昨天晚上才卷進來,昨夜又沒見什麼人,別人也沒有時間栽贓。所以……”
總監又問了一句,打斷他的心中波瀾:
“您如何看待呢?”
“總監先生,這個人在公館過夜,與公館裏發生的雙重謀殺案,無疑有直接的聯係。”
“那麼,我們是否有權懷疑這個人?”
“可以”
“您真這樣認為?”
“是的。”
總監從口袋裏掏出一塊絲帕,慢慢展開,兩指夾起一顆小小的藍寶石,說:
“這是我們在保險櫃裏發現的一顆綠鬆石,無可厚非,它是您食指上那枚戒指上麵的。”
堂路易勃然大怒,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說:
“哼!混蛋!竟卑鄙到這種地步!……不,我不相信……”
他仔細察看那枚戒指。那戒指中間鑲嵌著一顆黯淡無光的綠鬆石,周圍鑲有一圈參差不齊的小綠鬆石,也是那種黯淡的藍色。中間確實少了一顆。總監手上那顆補上去剛好吻合。
總監問:
“你還有什麼要辯駁的嗎?”
“我說,這顆綠鬆石是我戒指上的;戒指是在我第一次救了柯斯莫·莫寧頓的命以後,他給的。”
“我們意見是統一的吧?”
“是的,總監先生,我們意見統一。”
堂路易·佩雷納開始在屋裏來回踱步,邊走邊沉思。保安局的警察連忙守住各個門口。看情況,他意識到他的被捕是確鑿無疑了。隻要總監一聲令下,馬澤魯隊長就必須得拽起老板的領口。
堂路易又朝昨晚的夥伴撇了一眼。馬澤魯慌忙做了個苦求的手勢,似乎在說:“天哪!您為什麼還不說出真凶呢?到底在等什麼?快呀,是時候了。”
堂路易淡笑置之。
“那麼,這其中有什麼疑點呢?”總監問道,還是用訊問一開始的那種語調,愣是裝得紳士到位,喜怒卻藏得極深,一副深高莫測狀的樣子。
“有……有……”
佩雷納抓住一把椅子背,拖轉過來,一屁股坐下,說道:
“我們談談吧。”
他是帶著這種態度、這種毅然決然的動作說的,使得總監似乎有點動搖了,於是喃喃說道:
“我還不了解……”
“總監先生,您會了解的。”
他緩緩地、字字清晰地說道:
“總監先生,事情很簡單。您昨晚準許了我的要求,這就極為嚴肅地使您承擔了責任。所以,您必須不惜一切代價,並且馬上查出罪犯。而那名罪犯,這就是我。至於理由,您並不缺乏,比如我在現場,門在裏麵關上了,馬澤魯隊長在罪犯動手時睡著了,還有保險櫃裏發現的這顆綠鬆石。我承認,這些理由很充分。此外,還加上這條可怕的推測,害死弗維爾父子於我有利。因為隻要柯斯莫·莫寧頓的繼承人不存在,我就可以拿到兩億元。真是太好了。我隻需跟您走,去拘留所……或是……”
“或是?”
“或是,把凶手,真正的凶手給您找出來。”
總監戲謔般地笑著,掏出懷表。
“我等著呢。”
“總監先生,隻要您給我一切行動的自由,我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查出凶手。絕不花費太多的時間。再說,我認為,查明真相用上一點耐心也是值得的。”
“我等著呢。”總監再次說了一遍。
“馬澤魯隊長,請通知仆人西爾威斯特,總監先生要召見他。”
看到總監示意可以,馬澤魯走了出去。
堂路易解釋道:
“總監先生,這顆綠鬆石的發現,於您,是一個十分重要的物證,於我,卻是一個最要緊的啟示。何以見得呢?這顆綠鬆石肯定是昨晚跌落的,滾在地毯上。因此,隻有四個人可能注意到它掉了,並且拾起來,並為了誣陷我這個新敵手,把它塞進了保險櫃。第一個是你們的人,馬澤魯隊長……他,我們擱置不說了。第二個死了,就是弗維爾先生……他我們也無需說了。第三個,是仆人西爾威斯特。我想跟他說幾句話,不用多久。”
不錯,西爾威斯特的陳述十分簡短。仆人說,他一直守在廚房裏,與另一個男傭人和一個貼身女仆玩牌,直到弗維爾夫人回來他去給她開門才離開。
“很好。”佩雷納說,“再問一句。您可能在晨報上讀到了韋羅偵探的死訊,而且看到了他的肖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