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半截在我這裏。”總監說,“韋貝爾副局長在理查德—華萊士大道上撿起來的。看,就是這個。”
他從大衣內袋裏抽出那半截,去對這半截。
兩截手杖完全吻合成一體。
又是一陣沉默,佩雷納有些困窘,就如那些老是被他這樣折磨和欺侮的人一樣,他六神未落。加斯通·索弗朗是憑了何種本事,竟能在這短暫的二十分鍾裏,潛入這所房子,進入這間工作室?隻有假定他有一個同謀在公館裏,事情才稍稍說得過去。
“這件事顛覆了我的預想。”他想,“這次我在劫難逃。我逃過了弗維爾夫人的指控,打消了綠鬆石的嫌疑,可是德斯馬利翁先生不會允許我今天做一次類似的嚐試的,加斯通·索弗朗和弗維爾夫人一樣,也想讓我被逮捕,把我拖進去,好把我排斥在戰鬥之外。”
“喂,”總監沒耐性了,喝道,“說呀,為你自己辯護呀!”
“不,總監先生,我無需為自己申辯。”
德斯馬利翁先生跺著腳,說道:
“若是如此……若是如此……你已經供認不諱了……你已經……”
他抓住窗戶把手,欲要打開。隻要吹一聲哨子,警察就會衝進來,任務就完成了。
“總監先生,需要我叫您那些偵探嗎?”堂路易問。
德斯馬利翁先生沒有回答,放下了窗戶把手,又在房間裏走起來。佩雷納正納悶他為什麼這麼不果斷時,猛一下總監又站在他前麵,說:
“如果我把手杖看作無效的證據,或準確地說,看作與你無關的事情,因為它真切證實了某個仆人的叛變,如果我隻看重你對我們的幫助,一言以蔽之,我讓你自由,你看怎麼樣?”
佩雷納忍俊不禁。哪怕出了手杖事件,哪怕事情表麵上不利於他,但在案子似乎變糟的時刻,事情還是朝著他一開始就預見到的方向發展了,也就是他在絮謝大道調查時告訴馬澤魯的方向發展。人家還是需要他的。
“自由?”他問,“不再派人監視和跟蹤我了?”
“是的。”
“如果新聞界接著圍繞我的名字大做文章,如果有人利用一些荒謬之談和一些巧合,大造聲勢,如果有人要求對我采取措施,怎麼辦?……”
“不會的。”
“那我沒什麼可擔心的?”
“沒有了。”
“韋貝爾先生不再對我心懷芥蒂?”
“他至少會像放棄了一樣行動,對嗎,韋貝爾?”
副局長悶聲悶氣地囁嚅了幾句。嚴格來說,這不能算作同意。堂路易立即叫道:
“好吧,總監先生,我有把握按司法機關的需要和意願取得成功。”
如此一來,局麵就變了。通過一連串非比尋常的事變,警方本身都被堂路易·佩雷納的超凡素質所折服,承認他已經幹的和可能幹的一切,決定力挺他,向他求助,總之算是把領導偵破工作的大權交給了他。
這種尊敬是令人欣慰的。可這單單是向堂路易·佩雷納表示的嗎?難道亞森·羅賓,那怪異的、桀驁不馴的亞森·羅賓就無權要求自己的一份嗎?難道能夠認為,德斯馬利翁先生心底並不承認這兩個人物就是同一個人?
隻是警察總監的神態不容許對他的內心想法有絲毫揣摩。他向堂路易提議訂一個條約,司法機關總是為了便於達到目的而需要簽訂的一種條約。條約訂立了,其他方麵的事就毋庸多言了。
“你沒什麼要問我的嗎?”總監道。
“有,總監先生。報上說,在倒黴的韋羅偵探口袋裏,發現了一個筆記本。那本子上記了什麼嗎?”
“什麼也沒有。隻有一些私人賬目,開銷啦,等等。對了!我忘了,還有一張女人照片……關於那張照片,我至今未找出線索……換言之,我不覺得她與案子有關,因此沒把她告訴報社。瞧,就是這張。”
佩雷納接過相片,猛地一陣顫抖。這點反應也盡收德斯馬利翁先生的眼底。
“你認識她?”
“不……不……總監先生,我覺得……不……隻是有點相似而已……可能是一家人。讓我再去核實一下,前提是您能把相片留在這兒,讓我晚上再還的話。”
“行。你就還給馬澤魯隊長吧。還有,我要囑托他跟你共同商討下,如何偵破莫寧頓遺產案。”
這次的談話到此結束。警察總監走了,堂路易一直把他送到門口台階上。
出門的時候,德斯馬利翁先生回過頭來,簡明地說:
“今早你救了我的命,如果不是你,索弗朗這匪徒就……”
“哎!總監先生,這種小事不值一提。”堂路易打斷他的話。
“嗯,我知道,這種事你是做慣了的。但還是請你接受我的謝意。”
警察總監向他行了個禮,就像是向那位如假包換的西班牙貴族,外籍軍團的英雄堂路易致敬。至於韋貝爾,他將兩手插在口袋裏,像是戴了嘴套的狗一樣從佩雷納身邊走過,惡狠狠地瞪了這個對手一眼。
“真是奇了怪!”堂路易想,“這家夥是跟我死磕上了。”
他從一個窗戶看到德斯馬利翁先生的汽車開走了。保安局的人馬緊跟他們副局長,離開了波旁宮廣場,包圍也撤除了。
“現在,要行動了!”堂路易說,“沒有人擋路,我真得大刀闊斧幹了。”
他把膳食總管叫來。
“給我上飯。還有,你告訴勒瓦瑟小姐,讓她吃過飯就來見我。”
他朝餐廳走去,上桌吃飯。德斯馬利翁先生留下的那張相片,他放在旁邊,側著身子認真研究。
相片有些發黃,磨舊了,不過仍能清晰地看到相片中人的模樣。這是一個姑娘的肖像,她穿著舞會用的裙子,雙肩雙臂都裸露在外頭,頭上插著花和葉子,笑盈盈地,明豔動人。
“勒瓦瑟小姐,”他喃喃了幾次,“真是她嗎?”
相片一角,有幾個模糊不清的字母,他仔細辨認出“弗洛朗斯”幾個字,大概是姑娘的名字。
他反複念著:
“勒瓦瑟小姐……弗洛朗斯·勒瓦瑟……她的相片是怎麼夾到韋羅偵探的本子裏去的呢?跟這所房子的前主人,那個為羅馬尼亞伯爵讀報的姑娘與這個案子有什麼聯係呢?”
他想起鐵幕,想起法蘭西《回聲報》上那篇攻擊他的文章,他在公館裏發現了文章的草稿。特別是,他想到那半截手杖是如何帶進他工作室的呢?
他使勁兒動腦思索,想弄清這些事情,弄清勒瓦瑟小姐扮演的角色。他雙眼緊盯著那張相片,漫不經心地注視著那漂亮的小嘴,迷人的笑容,頎長的頸部,豐滿圓潤的肩膀。
門突然開了,勒瓦瑟小姐走了進來。
這時,佩雷納倒了一杯水,送到嘴邊,欲要喝。她搶上前幾步,抓住他的手臂,奪過玻璃杯,甩在地毯上,摔碎了。
“您喝了嗎?您喝了嗎?”她氣急敗壞地問。
他清楚地回答說:
“沒有,還沒有喝。怎麼了?”
她吞吞吐吐道:
“那瓶裏的水……那瓶裏的水……”
“怎麼?”
“那水裏有毒。”
他一蹦而起,用力抓住姑娘的手,問道:
“有毒!您說什麼?快說!您確定有毒?”
即便他很能控製自己,不過聽了這話後仍是心有餘悸。他知道那幫歹徒用的毒藥的效力,親眼目睹了韋羅偵探和弗維爾父子的屍體,明白自己若是也服了毒藥,肯定一死。
姑娘不言語了。佩雷納命令道:
“回答我的話!您肯定有毒?”
“不……隻是我的猜測……一種預感……肯定是偶然……”
她似乎悔恨說漏了嘴,竭力想作些彌補。
“哦,哦,”他嚷道,“可我還是想知道……您並不確定這隻瓶裏的水有毒?”
“是的……不過它可能有……”
“但,剛剛……”
“剛剛我的確這麼想的……但是,但……但……”
“要知道真相也不是太難。”佩雷納說,伸手去拿水瓶。
可她比他還快,一把把水瓶抓過來,摔在桌上碎了。
“您怎麼回事?”他怒吼道。
“我搞錯了。所以,您不要太過在意這件事……”
堂路易大步走出餐廳。他喝的水,是遵照他的吩咐,從配膳室後麵的濾水器取來的。配膳室在廚房過去,通往餐廳的走道盡頭。
他跑到濾水器那兒,從一塊擱板上拿了隻碗,盛了一碗水,沿著走廊,拐彎進了院子,喚小狗米爾紮過來。那隻狗正在馬廄那邊玩耍。
“喏,喝吧。”他把碗放在狗麵前。
小狗喝了起來。
但它立即就停止喝了,然後一動不動,四肢僵直,全身發硬,打了個激靈,嘶啞地哀叫了兩聲,轉了兩三個轉,就倒在地上。
“它死了。”佩雷納摸摸它的頭說。
勒瓦瑟小姐已經追了過來。佩雷納瞪著她吼道:
“真的有毒……您早就曉得……但您從哪兒得知的?”
她氣喘籲籲的,等心跳緩了下來,才回答說:
“我看見另一隻小狗在配膳室喝水,死了……去報告了馬車夫和司機……他們都在馬廄……接著我就跑來告訴您。”
“既然這樣就無可懷疑了,但您為什麼仍說不能確定呢?”
馬車夫和司機從馬廄出來了,佩雷納拽起姑娘,說道:
“我們談談吧。”
他們走回道路的分岔口,在安裝了濾水器的配膳室旁邊,另有一條過道,在通往三級台階地上麵有一扇門。
佩雷納推門而入。
這是勒瓦瑟小姐住的房間,他們進了客廳,佩雷納把大門和客廳門都關緊。
“現在,我們好好談一下。”他不容置疑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