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馬達轟鳴聲中,在迎麵而來的樹木的呼嘯聲中,他斷斷續續地嘟囔著什麼。想到那兩個情男情女,如膠似漆地勾搭在一起,他就嫉恨得直叫。在他那狂熱的腦子裏,他要報仇,第一次隱隱出現了殺人的意願。
“混蛋,”他突然罵道:“馬達打不著火了。馬澤魯!馬澤魯!”
“啊!怎麼回事?老板,您怎麼知道我還在這兒?”馬澤魯從暗處一下冒出來,大聲叫道。
“蠢蛋!你以為隨便哪個蠢蟲攀上我的車,我都不知道?你在那兒坐著很舒服吧!”
“簡直跟受刑一樣,我一身都在發抖。”
“活該,讓你受點教訓。你說,你是在哪兒買的汽油?”
“食品雜貨店。”
“他就是個奸商,汽油裏肯定摻了東西,火花塞堵塞了。”
“您能肯定?”
“你沒聽見嗎,白癡,那打不著火的聲音?”
確實,汽車過一陣就遲鈍一下,接著又恢複了正常。堂路易加大速度,汽車在下坡的時候直往深淵裏衝。一盞前燈熄滅了,另一盞燈也不似平時那麼亮,但堂路易的熱情並沒有因此而減弱。
又有一陣子打不上火,汽車又是一陣間歇。接著又轟轟地響起來,似乎馬達在努力盡職。接下來,是突然一下,馬達熄火了,再也發動不起來。汽車懨懨無力地停在路上,拋錨了。
“媽的!”堂路易罵道,“在這扔了它算了。唉!真是倒倒黴透頂!”
“別生氣,老板,會修好的。我們最多就是在沙特爾抓不到索弗朗吧,反正早晚在巴黎也會抓住她的。”
“大笨蛋!修好要一個鍾頭哩!再說,修好又怎麼樣,又會堵住的。人家賣給你的不是汽油,是渣滓!”
他們周圍,是一望無際的原野,除了夜空閃爍的幾顆星星,再沒有別的亮光。
堂路易急得直跺腳,真恨不得一腳跺爛它,恨不得……
借用倒黴的警察隊長的話,現在是該他來當“出氣筒”了。堂路易揪住他的肩膀,使勁搖撼,一頓臭罵,最後,把他推倒在斜坡上,斷斷續續地,一會兒痛心疾首,一會兒仇恨滿腔地說:
“馬澤魯,你知道嗎?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她,索弗朗的同伴幹的。我把這些告訴你,是因為我怕自己改變主意。是的,我是很卑怯,可她的模樣那麼端莊,眼睛那麼純真。可確實是她,馬澤魯,她住在我公館裏,你記住她的姓名;弗洛朗斯·勒瓦瑟,你會逮住她的,對嗎?我哩,我做不到,我一見到她就失去了勇氣。因為我從沒愛過……別的女人……別的女人……沒有。連一時的心血來潮,甚至也沒有,我記得過去也沒有!而弗洛朗斯,我們得把她抓起來,馬澤魯,別讓我再看到她那雙眼睛,它們讓我心裏發燒,它們是毒藥。你要不幫我的忙,我會像對待多洛雷一樣殺了她,要不然她就會殺了我,要不然……唉!我現在思緒萬千,心亂如麻……她愛的是另一個男人……是索弗朗……啊!那幫歹徒,他們殺了弗維爾、他兒子、朗熱諾老頭,還有倉庫裏那兩個吊死的,還有柯斯莫·莫寧頓、韋羅,以及別的人,這是一群惡魔,尤其是她,你要是看見她那雙眼睛……”
他聲音很低,馬澤魯勉強聽清楚。堵在心頭的話說出來後,這個如此有精力,如此有自製力的人,仿佛一下給悲觀失望擊倒了。
“好啦,老板,”馬澤魯站起來,說,“這都是裝出來的,女人慣會耍的花招。我知道,女人都喜歡用這一套,馬澤魯夫人……上帝嗬,是的,您不在國內的時候,我結了婚。唉!馬澤魯夫人不像她應該的那樣賢惠,我吃了很多苦……馬澤魯夫人……不過,老板,我會告訴您的,告訴您馬澤魯夫人是如何給我補償的。”
他把堂路易輕輕地拉到了汽車上,讓他坐在後座。
“老板,我們休息一下吧,夜裏太冷,披蓋的東西也有……明天早上假如我們能碰到一個農民,我們就拜托他到附近城裏找我們需要的東西……還有吃的,我都快餓死了。事情會慢慢解決的,對女人好辦得很,隻要把她們攆走就行了。除非她們先下手為強,馬澤魯夫人就……”
大概堂路易永遠都不可能知道馬澤魯夫人後來怎麼樣了。最激烈的發作過後,必然引來深沉的睡眠,他幾乎立即就睡著了。
第二天,他醒來時已經日上三竿了。早上七點,馬澤魯就叫了一個騎自行車去沙特爾的人幫著辦事。
到九點鍾,汽車又發動了。
堂路易恢複了冷靜,他對馬澤魯說:
“昨天晚上我說了那麼多傻話,可是我一點都不後悔,本來我也是有責任救出弗維爾夫人,將真正的罪犯抓住的。隻是,這隻有我一個人來完成這項任務。我跟你發誓,我一定會將他抓住。今天晚上我就叫弗洛朗斯·勒瓦瑟在拘留所過夜。”
“老板,我幫您。”馬澤魯說,聲音有點異樣。
“我可不需要誰的幫忙,要是你敢碰他一根手指頭,我就把你的骨頭打斷,聽清楚了沒有?”
“清楚了,老板。”
“因此,你給我好好地待著就是。”
堂路易的火氣又逐漸上來了,他把車開得飛快。馬澤魯覺得,他仿佛就是在跟自己生悶氣。汽車像流星似地駛過沙特爾、朗布耶、什弗勒茲、凡爾賽。
接著駛過聖克盧、布洛涅樹林……
到了協和廣場,汽車往王家花園開,馬澤魯問了一句:
“老板,您不回家看看?”
“不,先忙最要緊的事:派人通知弗維爾夫人一聲,說罪犯已經查出來了,讓她不要再自殺了……”
“怎麼做好呢?……”
“怎麼做?我去見警察總監。”
“德斯馬利翁先生不在,要下午才回來。”
“那我就去見預審法官。”
“預審法官中午才去法院,現在去太早了,才十一點。”
“到那兒再說吧。”
馬澤魯沒有說錯,法院裏一個人也沒有。
於是堂路易就在附近吃完了午飯。馬澤魯去了一趟保安局,回來找到堂路易,和他一起去了法院。他的激動,罕見的不安,沒有逃過馬澤魯的眼睛。他問道:
“老板,您打定主意啦?”
“打定了。吃午飯時,我看了報紙。弗維爾夫人第二次自殺被送到醫院後,又試圖撞牆自殺。醫院裏沒有辦法,不得不給她穿上緊身衣,防止她亂動。但她又絕食。我有責任救她。”
“怎麼救她啊?”
“抓獲真正的罪犯,我要報告預審法官。而且,今晚,我要把弗洛朗斯·勒瓦瑟交給你們,不論是死的還是活的。”
“索弗朗呢?”
“索弗朗!過不了多久的。不過……”
“不過……?”
“不過,我要親手宰了他,這個土匪!”
“老板!”
“別再煩我了!”
附近有些記者,是來打聽案情的,他們認出堂路易來了。他對他們說:
“諸位,你們可以宣布,從今天起,我要為弗維爾夫人辯護,要全力洗清她的罪名,保護她的權利。”
記者們大為吃驚。難道不是他逮捕的弗維爾夫人嗎?收集一大堆關於她的罪證不也是他嗎?
“那些罪證,”他說,“我會把它們一個個否定的。弗維爾夫人是奸徒的替死鬼、犧牲品,他們設下最卑鄙的詭計陷害她,我就要把那些奸徒交給司法當局。”
“可是那些牙印、齒痕怎麼解釋呢?”
“巧合!純屬巧合。不過現在看來,它們最能證明弗維爾夫人是無罪的。我隻說一點,弗維爾夫人既然有那麼狡猾,謀殺了那麼多人,也會同樣狡猾,決不會在蘋果上留下自己的齒痕。”
“可是……”
“她是清白的!我要告訴預審法官,她是無辜的!得讓她知道外麵有人正在努力地為她洗脫罪名,得讓她有生的希望。否則,這個無辜的女人會自殺的。她要是死了,所有指控過這個不幸的女人都會難過的。必須……”
這時,他停住話,雙眼盯住一個稍站得遠一點,一邊聽一邊作記錄的記者。
他轉過身悄悄地對馬澤魯說:
“你去幫我查一下那個家夥的名字,我不知道在什麼地方見過他。”
這時,一個接待員打開了預審法官辦公室的門。預審法官見了佩雷納的名片後,想請他立即進去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