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快一點!”堂路易吼道,“簡直沒動,再快一點!”
弗洛朗斯會被那家夥殺掉,也許他還沒有動手。不,他應該還沒有動手,他需要殺人的時間。動手之前,先要勸說、脅迫、恐嚇、央求,一大套醜惡得難以形容的表演。不過他已經做好了殺人的準備,弗洛朗斯眼看就要遇難了。
弗洛朗斯將會被她愛的凶手謀害。因為堂路易愛她,所以他憑直覺感受到了凶手那種畸形的愛。怎麼可以認為:那種愛情,除了鮮血和折磨,還會有什麼結局呢?
薩布萊……西耶—勒吉約默……
大地在他們腳下飛快地向後掠去。一座座城市,一片片房屋像陰影一樣閃過。
終於到阿朗鬆了。
到他們在城市與弗爾米尼村之間的一塊草場上降落為止,用了不過一個半鍾頭。堂路易找人打聽情況。有好些輛汽車朝弗爾米尼開去了。其中有一輛小利穆齊納,由一位先生駕駛,開進了一條岔道。
這條岔道正是通往朗熱諾老爹古堡後麵那片樹林。
堂路易竟是如此地自信,跟達瓦納道別之後,又幫他推動飛機起飛。他不需要飛機了。現在他不需要任何人幫忙,最後的決鬥開始了。
他循著土路上的輪印,跑上了岔道。讓他覺得意外的是,這條路並未靠近倉庫後麵那堵圍牆,幾個星期前他曾從那圍牆頂上跳下來。堂路易穿過樹林,來到一塊開闊的荒地。道路的這裏有個轉彎,通向莊園,最後在一道有兩扇門板的舊門前終止,那門板用鐵板鐵棍進行加固。
小利穆齊納開進去了。
“不管怎樣,我得進去。”堂路易尋思,“而且得馬上,免得浪費時間,去找缺口或者靠牆的樹。”
這一段的圍牆有四米高。
堂路易進去了,這是怎麼回事?憑借了什麼神奇的力量?他進去以後,自己也說不明白為什麼這麼順利。反正他是拿著達瓦納借給他的刀,插在石縫裏,一步一步攀著那粗糙不平的牆麵爬過圍牆的。
進去之後,他找到了輪印。汽車朝左邊花園他不知道的部分開了過去。那部分更凹凸不平,堆著一個個小山包,以及坍塌的建築物,大片大片常春藤在那些廢墟上麵覆蓋著。
整個花園都是那樣蕪雜,但這部分卻更是蠻荒。盡管在蕁麻和荊棘叢中,在開著大朵大朵野花的茂密的植物叢中,在纈草、毒魚草、毒芹、洋地黃、當歸叢中,生長著一排排月桂和黃楊。
突然,堂路易在一條林蔭小道拐彎處,發現了那輛小利穆齊納。它被藏在一個隱蔽的角落。車門開著,裏麵亂糟糟的,地毯垂在踏板上,一塊玻璃打碎了,一隻坐墊挪了位置,一切都表明,弗洛朗斯與那個凶手搏鬥過。那家夥大概趁年輕姑娘昏睡沒醒時拿繩子綁住她,到了這兒以後,那家夥要把她拖出汽車,弗洛朗斯就死死摳住摳得上手的東西不放。
堂路易的想象終於得到了驗證。他順著極窄的小徑往小山包上走。小徑兩邊為野草所侵占,他發現路邊的野草一路上都有踩過的痕跡。
“啊!混蛋!”他想,“那混蛋!他把她一路拖過去!”
他如果光受本能的驅使,這時就會衝上去救弗洛朗斯。可是他內心深處明白自己該幹什麼,該避開什麼,於是就沒有采取這種衝動的舉動。因為稍有不慎,那個混蛋就會殺死弗洛朗斯。為了防止這種可怕事情發生,堂路易應該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一擊就要讓他不能動彈。
於是他克製住自己,小心翼翼地、悄悄地往山包上走。
小徑在一堆堆石頭和殘磚斷瓦以及一叢叢灌木之間穿過。灌木叢中生長著一株株高大的櫟樹和山毛櫸。很明顯,這應該是昔日封建城堡的遺址。現在的莊園就借用了古堡這個名字,也就是選在這裏,靠近山頂的地方,那殺人凶手安了一個藏身之窟。凶手的蹤跡還沒斷,因為草還是往一邊倒的。堂路易甚至在地上,在一叢草上看到了一個耀眼的東西。是一枚戒指,一枚小小的,式樣很簡單的戒指,就一個小金箍,嵌著兩顆小珍珠,他常見弗洛朗斯戴在指頭上,有一個情況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是一根草莖,在戒指圈裏來回穿了三下,就像一條緞帶來回纏著似的。
“線索很明顯。”佩雷納心想,“很可能那凶手在這休息過。雖然弗洛朗斯被綁著,但指頭還能動,便留下這東西,表明她是從這兒走的。”
因此這表明那年輕姑娘還懷著希望,還在盼著救援。堂路易想到,她這最後的呼喚,也許是向他發的,於是心裏就覺得熱乎乎的。
往前走了五十步,那凶手又歇了一憩。這個細節表明那凶手奇怪地感到筋疲力竭了。這裏又有一個信號。那可憐的手摘了一朵花,一朵西洋紅,把花瓣撕碎了。接著是泥土上的五個指頭印,又有用石頭在地上劃的一個×。這樣,他就可以循著記號,一站一站地跟上來了。
終於到了最後一站了,前麵的山路更陡了,崩落的石頭排列成前進的障礙。右邊,是兩座哥特式的尖頂連拱廊,在藍色的天空勾勒出清晰的側影。這是一座小教堂的殘餘部分。左邊,是一堵牆,帶著壁爐台。
又往上走了二十步,堂路易停住了腳,他似乎聽到了什麼聲響。
他側耳傾聽。果然不錯,那聲音又響起來了。那是一陣笑聲,可那是多麼可怕的笑聲啊!一種尖厲刺耳的、不懷好意的笑聲,就像是從魔鬼的嘴裏發出來的。但更像是女人的笑聲,女瘋子的笑聲……
接著就是一陣靜寂,然後又傳來一種聲音,像是用工具拍土的聲音。接著又是靜寂……
堂路易估計,聲音是從百米外傳來的。
小徑盡頭,是在泥土坡上開出的三級台階。上麵,是一大塊平台,同樣堆滿了殘磚斷瓦。一排圍成半圓形的高大的月桂樹,聳立在平台正麵與中間。草地上幾行被踐踏過的痕跡,向月桂樹延伸過去。
那一排月桂樹密密匝匝,從外形看是無法進入的。雖然堂路易很驚訝,但還是往前走,發現這排村中間原先是有一道溝槽的,現在枝椏長攏了。
他很容易就把技椏分開了,那凶手也是這樣進去的。照種種跡象看來,凶手現在跑到了終點,離他不遠,正在幹罪惡勾當。
的確,一聲冷笑劃破了空氣,離堂路易這麼近,他不禁打了個寒顫。他覺得那凶手仿佛在預先嘲笑他的幹預。他又想起那封用紅墨水寫的恐嚇信:
亞森·羅賓,你還來得及,趕緊退出戰鬥。否則,等待你的也是死路一條。當你以為達到了目的,當你伸出手要抓我,當你高呼勝利的時候,深淵就在你腳下打開了。
你的死亡地點已經選好了,陷阱準備好了,當心,亞森·羅賓!
這封信全文在他腦海裏過了一遍,裏麵充滿殺機,十分可怖。堂路易不禁打了個寒顫。
可是他這樣的人,又怎麼可能因為恐懼而打退堂鼓呢?他兩手抓住兩邊的枝椏,身子悄悄地分出一條路來。
他走到最後一叢枝葉前,停住了腳步,撥開眼前幾片樹葉。
他看見了。
他首先看見的,是弗洛朗斯。此刻她獨自一人,被五花大綁,躺在前麵三十米外的地上。他立即意識到她還活著,他感到萬分欣喜。幸好他及時趕到了,弗洛朗斯還活著。這是一個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弗洛朗斯不會死了。
於是,他觀察起周圍的情況來。
左右兩邊,月桂樹牆向內塌陷,像古羅馬的圓形劇場似地環成一圈。裏麵,在從前修剪成錐形的紫杉之間,倒著柱頭、梁柱、一截截拱圈和拱門。顯然這些東西是被堆放在那裏的,是為了裝點在城堡主塔廢墟開出的小花園。花園中間,有一個小圓塊,有兩條小徑通到那裏。一條上麵留著從草地上踏過來的足印,也就是堂路易已經走的這一條,另一條被一條橫路切斷,通往灌木籬笆兩端。
對麵,亂七八糟地堆著坍落的石頭和天生的峭岩,由粘土粘結,由盤龍虯爪般的根須連結,很容易看出來,在畫麵深處構成了一個淺淺的洞穴,到處是透光的縫隙,地麵上鋪了三四塊條石。
弗洛朗斯·勒瓦瑟被綁著,就躺在這洞穴下麵。
好像有人要在洞穴這個祭壇前舉行一個神秘的儀式,而弗洛朗斯·勒瓦瑟就是祭品。
盡管隔了一段距離,她身上的每一個細節堂路易仍然看得很清楚。他看得見她蒼白的臉龐,這張臉雖然因恐慌焦急而抽搐,卻仍保持著平靜,流露出期盼,甚至希望的表情,弗洛朗斯似乎還沒有絕望,直到最後一刻,她還相信奇跡會發生。不過,她的嘴雖然沒有堵上,她卻沒有呼救。她也許是尋思,呼救無濟於事,還不如她在路上留下的記號有效。再說,她一叫,那殺人凶手就會立即堵住她的嘴。怪事,堂路易覺得姑娘的眼睛死死盯著他的藏身之處。莫非她覺察他來了?莫非她預計他會趕來援救?
堂路易猛地握住一支左輪,手已經舉起,準備瞄準。離犧牲者躺的祭壇不遠,突然冒出那劊子手,那司祭的人。
他從兩座峭壁之間的荊棘叢中鑽出來。出口低矮,他彎著腰,低著頭,兩條手臂長長的,挨到了地麵。
他走近洞穴,嘲笑幾聲,說道:
“救星沒來?你還在這兒?他要是來晚了一點,那彌賽亞……叫他快點吧!”
他的聲音是那樣刺耳,那樣怪異,那樣不自然,堂路易聽完他這些話,渾身都覺得不舒服,他緊握手槍,隻要發現情況不對,就準備開火。
“讓他快點來!”凶手笑著說,“不然,五分鍾後你就會完蛋了。親愛的弗洛朗斯,你知道我辦起事來有規有矩,對嗎?”
他在地上拾起一樣東西,是一根拐杖一樣的木棍。他把木棍支在左臂下,又彎腰走起路來,好像是一個筋疲力盡站不直的人。走著走著,也不知怎麼搞的,他突然一下就變了,身板挺直了,那根拐杖也變成了手杖。他繞著洞穴走了一圈,好像在仔細地觀察著什麼。可是堂路易卻想不明白他在幹什麼。
他這個樣子看上去身材高高的。於是堂路易明白,那黃車司機看到的是他的兩副模樣,難怪說不準他是高是矮了。
可是他的腿軟軟的,搖搖晃晃,好像支持不下去了似的,他又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