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陷階準備好了。當心,亞森·羅賓!”(3 / 3)

他是個殘疾人,患了運動性疾病,營養不良,瘦極了。此外,堂路易還看到他那張臉,那是一張蒼白的臉,顴骨突出,腦門凹陷,皮膚的顏色就像羊皮紙——一張肺結核病人的臉,毫無血色。

他檢查完畢,回到弗洛朗斯身邊,對她說:

“小乖乖,雖然你沒有喊叫,我知道你很聽話,但是為了防止意外,我們最好還是小心一點,把你的嘴舒服地堵上,好嗎?”

他俯下身,用一條薄綢子頭巾,把她臉的下方纏住,又把腰彎得再下一點,幾乎貼在她耳邊說些悄悄話,不時地插進幾聲哈哈大笑,叫人聽了毛骨悚然。

堂路易覺得此時她十分危險,生怕那強盜突然下手,給弗洛朗斯紮上一針毒藥,於是他把槍對準那家夥,不過沒有開槍。他相信自己反應敏捷,決定等等看。

那邊在幹什麼?說的是什麼話?那強盜向弗洛朗斯·勒瓦瑟提出了什麼卑鄙的條件?要她付出什麼可恥的代價才肯把她釋放?

那殘疾人猛地往後一退,狂怒地咆哮道:

“難道你還沒意識到你已經完了嗎?我已經不再擔心什麼了,你都已經愚蠢地跟我來了,任由我擺布,你還指望什麼呢?啊!或許是指望我回心轉意?因為你還以為我心裏燃燒著愛情……哈哈!你錯了,小乖乖!你的性命我毫不在乎,就像對待一隻蘋果……你一死,對我來說就毫無價值了。那麼,怎麼樣?……或許你認為我是殘疾人,根本沒有能力殺死你?弗洛朗斯,我告訴你我不會殺你的!難道我會殺人嗎,我從來不殺人的。因為我的膽子太小,殺不了人。如果我殺人我會害怕的,會發抖……不,不,我不會碰你,弗洛朗斯,不過……喏,你瞧瞧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會明白的……啊!我隻是把事情策劃、安排好而已……這種事我做得了……尤其是我做起來不害怕,弗洛朗斯。這隻是第一聲警報……”

他走開了。他借助兩手,攀住一株樹的枝幹,爬上了洞穴右邊頭幾層石塊,跪在那裏,抓起手邊一把小鎬頭,揮起來,在第一堆石頭上鋤了三下。石頭驟然崩落。

堂路易大吼一聲,跳出藏身之地。他一下明白了,那洞穴,那堆礫石麻石,都是胡亂壘的,隻要隨便一碰,就會崩坍下來。弗洛朗斯麵臨著被砸死的危險。當務之急,是趕緊救出弗洛朗斯,而不是打擊凶手。

才兩三秒工夫,他就跑了一半路。但是,他念頭一閃,比腳步更快:他發現那草地上踩出來的腳印沒有直接走過花園中間的小圓塊,而是繞開了,為什麼?這是他懷著戒備的本能提出的問題,可是他的理智來不及解答。堂路易繼續往前跑,但沒有沿著那些腳印跑。

突然,他好像踏在空中,身子往下直落。腳下的地麵裂開了,帶草的土塊分開了,他掉了下去。

他掉進了一個洞裏。確切地說,這是一眼寬不過一點五米的井,井欄已經被拆除了。不過,由於他跑得很快,衝勁把他拋到對麵的井壁,兩條前臂伸到井沿,兩隻手摳住了一些植物的根須。

他力氣很大,本來也許可以靠兩隻手腕,攀援上來。可是作為對進攻的反應,那歹徒立即朝進攻者轉過來,離他隻有十步遠,舉槍對著他喝道:

“別動!不然我就開槍打死你。”

堂路易此時束手無策,隻得服從,不然,就要吃敵人的子彈。

他和那凶手對視幾秒,凶手的眼睛裏充滿了狂熱,那是病人的眼睛。

凶手一邊密切注意著堂路易的細微活動,一邊爬到井邊蹲著,仍然舉槍對著堂路易,嘴裏再次發出那可怕的獰笑:

“亞森·羅賓!亞森·羅賓!亞森·羅賓!好了!你落進去了!唉!難道你真有這麼蠢嗎?我可是清清楚楚給你打了招呼的!用紅墨水打的招呼,記得吧……‘你的死亡地點已經選好了。陷阱準備好了。當心,亞森·羅賓!’可是你卻硬要往裏跳!你怎麼不蹲在牢裏呢?這麼說你又擋過了那一擊?混蛋,那好……幸好我已經預計好了,提前采取了預防措施。怎麼樣,事情考慮得還周全吧?我尋思:‘所有警察都會來追我。可隻有一個能夠抓到我,隻有一個,亞森·羅賓。所以我就給他指路,引他上來,用犧牲者的身體在草上拖過的痕跡……’另外,將這裏、那裏,還作了一些標記……這裏把那婊子的戒指纏在草莖上,再遠一點是撕碎的花瓣,再過去一點是五個指印,再過去是一個×……不可能弄錯,嗯?在你認為我相當愚蠢,竟讓弗洛朗斯有空玩小拇指遊戲的時候,我就用這套把戲把你引到井口,踩到了我上個月才鋪在上麵的草皮,那可是我為了防止意外才鋪的……你再好好想一下……陷阱準備好了……而且是以我的方式設置的,方法極佳。啊!我的樂趣就在於借用別人的誠意和力量來擺脫別人。他們就像好同誌一樣與你合作。你明白了吧,嗯?我不動手,是他們自己動手。上吊或者注射毒藥……除非他們像你亞森·羅賓一樣,喜歡掉到井裏!啊!可憐的老朋友,看你現在的處境是多麼地糟糕啊!不,快瞧瞧你這倒黴的模樣!弗洛朗斯,快看看你心上人的臉蛋!”

他突然停止說話,爆發出一陣令人發冷的大笑。笑得伸直的手臂直打哆嗦,笑得那張臉更加凶蠻,笑得那兩條腿就像斷線的木偶,在他的身下直晃悠。對麵,對手越來越沒有了力氣,努力越來越沒有成功的可能,也越來越無濟於事。手指原先是揪著草根的,現在則徒然地摳著井壁的石頭,他的身子在一點一點往下沉。

“是時候了。”那歹徒結結巴巴地說道,因為太高興連聲音都變了形,“上帝啊!笑真是件好事情!尤其是對從來不笑的人……是的,從來不笑。我是個憂愁的專門與死打交道的人!親愛的弗洛朗斯,你不是也從沒見我笑過嗎?……這次我本也不笑的,可是事情太好笑了……亞森·羅賓在地洞裏,弗洛朗斯在岩洞裏,一個在深淵上方蹬著兩腿掙紮,一個已經在石頭堆下喘息。多麼動人的景象!算了,亞森·羅賓,別白費氣力了……你為什麼要這樣地苦苦掙紮?……你這樣誠實的大善人?現代的堂吉訶德,難道你還害怕來世?放心吧,讓自己掉下去吧……井裏沒有水了,不然你可以撲水玩……不,這隻是不小心掉進了深不可測的井裏……扔進石子,隻聽見落底的聲音。剛才我點燃紙扔下去,燒到半路就黑了。呸!……我背上發冷……去吧,勇敢一點,隻是一會兒工夫的事。這種事你見過不少!好哇!差不多了。你快打定主意!唉!亞森·羅賓呀亞森·羅賓,你這是什麼意思?也不跟我說聲再見?連微笑也沒有?也不道謝?再見吧,亞森·羅賓!再見……”

這時他不說話了,靜靜地等著那可怕的結局的到來。整個事情他安排得那麼巧妙,每個階段都是不折不扣地按他不可改變的意誌執行的。

再說,這也沒用多久。先是亞森·羅賓的肩膀沒入了井口,接著是下巴,然後是臨終咧開的抽搐的嘴巴,再接下來是充滿恐懼的眼睛、額頭、頭發,最後,整個腦袋,整個腦袋不見了。

殘疾人一動不動,安靜地觀看著這一幕,看得心醉神迷,顯出一種野蠻的快意。他沒有說一句話來打亂寧靜,來中斷他的仇恨。

井口隻剩下一雙手,一雙頑強的、執拗的、英雄的手。隻有這雙筋疲力盡的手還活著。然而,它們也頂不住了,且戰且退,步步為營,最後,完全摳不住了。

兩隻手完全滑了下去。有一陣,他的手指是那樣超常地有力,像動物的爪子一樣摳著凹凸不平的石壁。似乎它們沒有死心,以為單憑它們,就可使已經落入黑暗的屍體複活,重見天日。可是,接下來,它們自己也無力了。再接下來,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了……

殘疾人身子一震,覺得輕鬆了,快活地叫道:

“隻要撲通一下就完事了!亞森·羅賓到了地獄底層……事情完了……劈啪!撲通!”

他又猙獰醜惡地轉向弗洛朗斯這邊,舞起來,忽而一下站得直直的,忽而又蹲下來,擺著大腿,好像在抖著怪模怪樣的扇子。他又是唱,又是吹口哨,一會兒又破口大罵,吐出一串汙言穢語。

接著他又走回井口,遠遠地朝洞裏啐了三口,似乎他還怕走近。

這都不足以發泄他的心頭之恨,他從地上抓起一個塑像頭滾到井邊,然後推了下去。再遠一點,有一些鐵砣,是從前的圓炮彈,都長滿了鏽,他也把它們滾到井邊,再推下去。五個、十個、十五個……鐵陀一個接一個地被推下去,砸到井壁,發出轟隆悶響,引出一串回聲,像轟隆隆漸漸遠去的雷聲。

“啊,亞森·羅賓,接住!啊!你這個可惡的壞蛋,你竟敢來破壞我的好事!阻止我!不讓我得到那倒黴家夥的遺產!……啊,再給你一個……再來一個……你要餓了,這夠給你吃個飽了……你還要嗎?啊,吃個飽吧,老朋友。”

他身子搖搖晃晃,覺得頭暈,不得不蹲下來。他已經筋疲力竭了,然而,他鼓起最後一絲力氣,跪在井口前,氣喘籲籲地朝黑咕隆咚的井下喊道:

“喂,屍體,跟你說,現在不要馬上去敲地獄門……那個小姑娘再過二十分鍾也會來找你……是的,四點鍾……你肯定知道我是一個十分守時的人……甚至分分秒秒……到四點鍾她來與你約會……啊!我忘了……遺產,你知道……莫寧頓的兩億遺產,我裝進口袋了。是的……你想得到,我已經辦好了一些手續……等一會,弗洛朗斯會向你說明的……你會看到,事情辦得太妙了……”

他實在是說不下去了,最後的幾個字都成了喘息,汗水從頭發裏和額上直流。他呻吟著倒在地上,像個垂死的人,受著臨終前苦痛的折磨。

他雙手抱頭,渾身顫抖,在地上躺了一陣,樣子極為痛苦,似乎每一塊肌肉都被病痛所扭曲,每一根神經都失調了。接著,他似乎為一種潛在的想法所驅使,一隻手顫顫巍巍順著身體摸下去,終於在痛苦的喘息聲中,他從口袋裏摸出一瓶藥水,趕緊送到嘴邊,匆忙地喝了兩三口。

喝完後他馬上就精神了許多,好像他喝下去的是熱量和力氣。他的眼神不痛苦了,嘴上浮起了難看的微笑。他轉過身,對弗洛朗斯說:

“小乖乖,你別高興,現在我還倒不下去,肯定有時間收拾你。再說,以後,再也沒有煩惱了,再也不用勞神費力,想辦法與人鬥。日子風平浪靜!生活輕輕鬆鬆!……見鬼,有了兩億元,總能舒舒服服過日子了吧,小姑娘,你說是吧?……是啊,是啊,這下日子會好過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