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時候上演第二幕慘劇了。執行了堂路易·佩雷納的死刑後,現在又該執行弗洛朗斯的死刑了,這個殘疾人像殘忍的劊子手那樣,殺掉一個又一個,無半點憐憫之心,就好像在屠宰牲畜一般。
他無力地拖著步子朝年輕的姑娘走去。他從金屬盒子裏摸出一支煙,點燃,極其殘忍地說:
“弗洛朗斯,等這支卷煙燒完,你的死期就到了。你緊緊盯著它吧,這就是你生命的最後幾分鍾,直到它們化為灰燼。盯著看它吧,好好想想。弗洛朗斯,你知道嗎?你頭上的那些岩石和礫石,我早就看出來,我會派上用場的,而曆代莊園主人,尤其是朗熱諾老頭,也認為遲早會坍塌的。於是鍥而不舍地讓它加速風化,讓它經受雨水的衝刷。就是要這些岩石經受不住腐蝕,終有一天會坍塌下來。我不知道它們是怎樣保持平衡的,沒有這麼快地就坍塌下來。但是今天我明白了,剛才我那幾鎬,其實隻是警告。我隻要在別處挖幾下,挖對地方,挖掉嵌在兩大堆石頭間的一塊磚,整座石山就會像紙片搭的城堡一樣垮下來。弗洛朗斯,你聽清楚,偶然放在那裏的小小的一塊磚頭,在兩大堆石頭之間,把石山一直支撐到了今天。磚頭一抽掉,兩堆石頭就會垮下來,那時災難就發生了。”
他停頓了一下接著說:
“那麼接下來呢?這正是我要告訴你的,弗洛朗斯。一種方式是讓石頭砸下來,把你埋住,叫別人見不到你的屍首——另一種情況是,假如什麼時候有人想起要到這裏來找你的話——我可以把你的屍首露出一部分——如果是這種情況,我會割斷你身上的繩子,然後毀掉。那麼,以後警察會調查出什麼呢?隻會是:弗洛朗斯為逃避警方追捕,躲進一個洞穴,意外被頭上坍塌的石頭砸死了。有這一點就夠了。隻要為冒失的女人念上幾段哀悼詞,人們就不會再提她了。”
“至於我……至於我,我就會離開這裏,就像演戲一樣,先假裝死了,出去躲避一段時間,過一陣子,我再回來拿屬於我的兩億財產。反正我該做的事情都完了,我心愛的女人也死了,我會不留痕跡地把這裏的一切都消除,連我蹭倒的草我都會扶起來。到那時,誰都不會懷疑到我的。”
他冷笑幾聲,又吸了兩三口煙,平靜地補充道:
“我去把那兩億元遺產弄到手,這才是我做過最漂亮的事,因為我提出的要求是合理的,我是有這個權利的。在剛剛亞森·羅賓闖進來之前,我已經跟你說明了,從你死的那一秒開始,我就有了最合法、最正當的權利。對於任何人都不可能對我提出什麼不利的證據,甚至連指控的權利也不可能。我去要求兩億元遺產,把它弄到手。這才是最漂亮的事情。我提出要求,是因為我有權利。我從你死的那一秒鍾起,就有了最合法、最正當的權利。懷疑,是會有的,虛擬的假定,跡象,隨你說什麼,這些都會有的,隻是沒有物證。誰也不會知道是我,隻會說是個高個子或是個矮個子,連我的姓名都不知道。我的所有罪行都是暗中進行,與其說是謀殺,倒不如說自殺更合情合理些。我可以明白告訴你,當局是沒有什麼本事的,亞森·羅賓死了,弗洛朗斯·勒瓦瑟死了,世上再沒有人可以證明我有罪了。即便我被懷疑,被抓了起來,我會吃些苦頭,被人當作罪大惡極的人憎恨、咒罵、鄙視。到最後還是會放了我的,因為他們沒有證據,重要的是他們永遠都不可能得到證據。可是我的兩億元到手了,我有了這些錢,就會交到好多正人君子的朋友呢,你們全都死了,事情就已經完結了。除了幾份文件、小東西,我一時割舍不下,夾在皮夾裏,留存至今以外,一切都銷聲匿跡了。這些東西,我待會一定把它們一張張燒掉,把灰燼投入井中,不會留下這些證據給你們的。”
“因此,弗洛朗斯,你看,我已經想好了一切可能的事情。你不要指望我會生出什麼憐憫之心,因為對我來說,你的死意味著兩億元遺產;你也不要指望會有別人來援救你,因為沒有人知道我把你帶來了這裏,亞森·羅賓又不在了。在這種情況下,你做決定吧,弗洛朗斯,事情怎樣收場完全取決於你。你可以你選擇死亡,那是肯定的,無可避免的;或者……或者你接受我的愛。你回答我,行還是不行。隻要用腦袋示意一下就決定了你的命運。你要是搖頭,那就死定了;要是點頭,我就給你鬆綁,我們一起離開,等這一陣過了,等大家都承認你是無罪的——這事由我負責——我就娶你為妻。你同意嗎,弗洛朗斯?”
他強壓住怒火,用顫抖的聲音焦急地問她。他一會央求,一會威脅,渴望著得到答案,他拖著膝蓋在石板上挪來挪去,甚至希望遭到拒絕,因為他的本性在驅使他殺人。
“你還是同意我吧!弗洛朗斯,我要是一時沉不住氣,就會殺了你的,你看,煙頭滅了,我把它扔了,隻要點點頭,哪怕輕輕點一下都行。我會相信你是一時糊塗,因為你是從不說謊的女人,你的承諾是莊嚴神聖的,不可置疑的。你同意是吧,弗洛朗斯?啊,弗洛朗斯,回答我呀……你真是瘋了,還在猶豫!……快回答我!……行?還是不行?”
他伸出手去推她的肩膀,似乎想逼迫她表態。可是,突然,他像發了狂似的,站起來叫道:
“你在哭!你在哭!你竟敢哭!哼!倒黴的女人,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哭嗎?小乖乖,你的秘密,我完全清楚,我知道你不是因為怕死才流淚。你!你什麼也不怕!是的,你是為別的事流淚……要我說出來嗎,你的秘密?不,我不能……我不能……我說不出口,可惡的女人!弗洛朗斯,你願意死也不願意接受我的愛。是你自己要死的,既然你哭!……是你自己要找死的,可別怪我……”
他氣急敗壞地準備行動了,準備做那可怕的事情。他把剛才給弗洛朗斯看的那個栗色皮夾從地上撿起來,塞進口袋裏,然後,他仍然哆哆嗦嗦地脫下外衣,扔在旁邊一叢灌木上,抓起小十字鎬,爬到石堆底層,氣得一個勁地跺腳,叫罵道:
“弗洛朗斯,是你自己要找死的。如果你不死,我什麼事也做不了……我也不可能看到你點頭了……太晚了……既然你願意……那就活該你倒黴……你在哭!……你竟敢哭!好蠢呐!”
他的樣子可怕、猙獰、恐怖,兩隻眼睛充滿了憤怒時的血色。他差不多爬到了洞穴右上方,滿腔怒火的他挺直了身子。他把鎬尖插進兩堆石頭之間的磚頭下麵,他閃在一邊,用力撬了一下,兩下,到第三下,磚頭撬開了。
隻見那堆岩石和礫石轟地一聲坍塌下來,把洞穴嚴嚴實實地封住了。殘疾人小心翼翼地站在洞口,以免被石流卷走,但是他還是被衝走了,被重重地拋到草地上。不過他跌得不重,立即爬起來,大聲叫道:
“弗洛朗斯!弗洛朗斯!”
他不知道為什麼他的陰謀得逞之後,卻沒有一絲快感反而他感到驚慌不安。他如此精心地策劃,又如此殘忍地引發了災難。他睜著驚恐不安的眼睛,尋找年輕姑娘。他彎下身子,甚至在亂石堆周圍爬來爬去,身上沾滿了厚厚的一層灰,他往石頭間隙裏望去,什麼也沒看見。
如他所預料的那樣,弗洛朗斯被亂石堆埋住了,弗洛朗斯死了,看不見了。
他兩眼發直,樣子發呆“死了!”他喃喃地說道,“……死了!弗洛朗斯死了!”
他此時心中所有的愛和恨都已經煙消雲散了。因為亞森·羅賓死了,他不再恨誰了,因為弗洛朗斯不在了,他也沒有人可以去愛了。此時的他就像是一個失去了生命意義的人。他又變得渾身無力,漸漸地兩腿彎了下去,身子蹲坐到地上,不能動彈。短短的時間裏,接連對付了兩個人,又引發了這場石流滾滾的災難,並且親眼目睹了災難造成的後果,這一切,讓他筋疲力竭,身心疲憊。
他的嘴唇兩次蠕動著,喚著弗洛朗斯的名字。他是在懷念這位女友?還是到了一連串可怕暴行結尾的時候,在回想前麵各用一具屍體標誌的各個階段?莫非在這個惡魔心裏,也有了一絲良心發現?或者不如說,這是猛獸吃飽肉,喝飽血之後,達到某種近似於快感的麻木狀態?
不過他又叫了一聲弗洛朗斯,眼淚滾滾而下。
此時的他,全然沒有了剛才拖著兩條軟弱無力的腿跳來跳去的輕快勁頭,也沒有了驅使他殺人犯罪如進行一場娛樂的那種興奮之感。他這樣一動不動,無精打采地蹲坐在地上,過了好久,才摸出藥瓶,又吃了幾口,才開始幹活。不過,他隻是機械般地挪動著。
他先是回到那叢亞森·羅賓看見他走出來的灌木叢裏。因為在灌木叢中,兩棵樹之間,有一個破棚子,裏麵放了一些工具和武器,如鐵鍬、挫子、槍支,還有一捆捆繩索和鐵絲。
他來來回回好幾次,把它們搬運到井邊,準備離開時扔下去。接下來,他檢查剛才爬過的石堆上的每一塊石頭,看看是否留下痕跡,然後又檢查草坪上他走過的地方,除了通往井邊的小路,那裏留到最後檢查。他把碰倒的草扶正,把印有足跡的地麵小心翼翼地掃平。
他的這些行為就像一個慣犯一樣,在處理著這些犯案後的蛛絲馬跡。他沒有一絲報複後的快樂,反而悶悶不樂。
這時一個小插曲把他從不清醒的狀態中拉了回來。一隻受傷的燕子跌落到他身旁,他一把把它拾起來,捧在手裏,像搓一團廢紙一樣把它搓揉。他看著鮮血從可憐小燕子的身上湧出來,染紅他的雙手,他眼裏立馬射出殘忍的快樂的光芒。
他把小燕子的屍體扔進一蓬荊棘裏,忽然瞥見荊棘刺上勾著一根金黃的頭發,這讓他立即想起了弗洛朗斯,不禁悲從中來。
殘疾人折了兩根樹枝當做十字架,插在一塊石頭下麵,他跪在塌陷的洞穴前麵,彎腰的時候,他口袋裏一麵小鏡子滑出來,撞在一顆石子上,碎了。
這不祥之兆使他誠惶誠恐了。他懷疑地打量四周,惶恐不安,渾身顫抖,似乎他已感到有種無形的力量在威脅著他。他喃喃念著:
“我怕……我走吧……離開吧……”
他看了一眼手表,指針指著四點半鍾。
他拿起扔在灌木叢上的外衣,穿好,一摸右邊口袋,發現剛才塞了文件的栗色皮夾不見了。
“咦,”他大驚失色,“我明明放得好好的,怎麼不見了……”
他又摸摸左邊口袋,沒有,上麵兩隻口袋都沒有,他焦躁不安地把全身上上下下裏裏外外的口袋都摸了一遍,都沒有摸著。真是怪事!上衣口袋裏的其他物品,如煙盒、火柴盒、記事本,這些他根本不懷疑會丟失的東西,也都不在了。
他感到恐慌極了,一張臉立馬變形了,一時害怕地結結巴巴不知說什麼好了。腦子裏突然冒出一個最可怕的念頭,他就覺得這是確鑿無疑的事實:古堡圍牆裏一定還有其他人。
他想古堡圍牆裏一定有人!而且此時一定還藏在廢墟周圍,甚至可能就在廢墟裏麵!這個人一定看見他了!一定目擊了他殺害亞森·羅賓和弗洛朗斯·勒瓦瑟!這人趁他不注意,從他話裏得知了文件這回事,便搜了他的外衣,把袋子裏的東西都掏空了!
他臉上表現的,是慣於耍陰謀放暗箭的人不經意地被人當場撞見時的驚慌。他知道,那雙眼睛此刻一定也在暗中觀察他的舉動,看到了他從未暴露過的東西。這目光到底是從哪兒射來的呢?它們就像強烈的日光驚嚇夜鳥那樣讓他驚慌。這是一個誤闖入莊園的路人,還是一個發誓把他除掉的敵人?是弗洛朗斯的朋友,亞森·羅賓的夥計,還是警方派來的密探?那麼接下來他會做什麼呢?這個對手是滿足於到手的戰利品,還是準備向他發起攻擊?
不過,這巨大的潛在危險終於使他恢複了一點氣力。他仍然不動,隻是集中注意力,注意觀察周圍的動靜。他認為,他的注意力是那樣敏銳,如果有什麼異常,一定逃不過他的雙眼。在那灌木叢後麵,或者那堆亂石之間,或者在那排月桂樹下麵,不論有什麼東西,哪怕是極模糊的影子,他都看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