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弗洛朗斯獲救(2 / 3)

他沒有發現什麼人,就撐著拐杖,繼續往前走。拐杖頭也許是裝了橡膠的緣故,走起來沒有半點聲響。右手拿槍,食指摳著扳機。隻要他有意識地一使勁,甚至還無需使勁,隻要本能稍有反應,子彈就會射出去,要了敵人的命。

他朝左邊走。這邊,在最當頭的幾株月桂樹和崩落得最遠的幾塊石頭之間,有一條磚鋪的小路。從前,這兒也許是一堵磚牆,後來被埋住了,隻露出了牆頂。敵人可能是從這條路一直走到剛才丟外衣的那蓬灌木處。但這兒沒有留下半點痕跡,他也循路走過去。

他被幾根月桂樹枝幹擋住了,他把它們扒開。

一蓬蓬荊棘纏繞在一起,殘疾人沿著石堆底層,繞了過去。然後他圍著一塊巨石,又走了幾步。

突然地,他倒退幾步,失去了平衡,拐杖掉在地上,手槍也從手上脫落。

他就在此時看到了最可怕的景象。在他對麵不遠處的地方,站著一個人,雙手插在口袋裏,兩腳交叉,一隻肩膀輕輕靠著一道峭壁……這不是人,絕對不是人,因為他知道,人死了絕對不可能複活。所以,這是個鬼魂。鬼魂的出現,讓殘疾人覺得極度恐懼。

他渾身害怕得發起抖來,又發燒了,再次變得虛弱無力,支持不住,雙眼睜得大大的,盯著這不可思議的現象。他內心充滿信仰,充滿極度恐懼,身體被眼前這幅景象壓得很重很重。多看一秒鍾,恐懼就增大一分。他的腳像灌了鉛那樣沉重,挪不動半步,又無法自衛,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他的目光卻不能從這個鬼魂身上移開。這個死人,一個鍾頭前,他把礫石和麻石當裹屍布,把他埋在井底的。

這是亞森·羅賓的鬼魂!

如果是人的話,完全可以舉槍朝他開槍,假如是一個鬼魂的話,一個擁有自然力量的生物,一個不是真正存在的生物,你能怎麼對付他?……跟一個不存在的人鬥法有什麼用?拾起手槍,朝亞森·羅賓的鬼魂開火又有什麼用?

他看見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畫麵:鬼魂從口袋裏抽出雙手,一隻手上拿著一隻煙盒。他認出這正是自己剛才沒找著的棕色煙盒。鬼魂打開煙盒,挑了一支煙,又從也是屬於殘疾人的火柴盒裏抽出了一根火柴。毋庸置疑,剛才搜他衣服,拿走東西的肯定是這個鬼魂!

真是難以置信!火柴嚓地一響,冒出真正的火苗,真是聞所未聞的稀奇事!卷煙頭上,飄起一個個煙圈,那是真正的煙。那股特別的味道飄過來,他十分熟悉。

他雙手遮臉,不願再看下去。他都不願再看下去,不願再受這份折磨了,不管是幻覺、鬼魂,還是冥界的幻影,或者是由於他的內疚形成的虛構和映射的影像。

忽然他聽見有腳步聲傳來,聲音越來越清晰!他覺得有一種奇怪的東西在圍著他轉!忽然一條手臂伸過來,一隻手緊緊地抓住他的肌肉!而且,他清晰地聽見亞森·羅賓那真人的活著的聲音:

“喲,親愛的先生,我們這是在哪兒呀?誠然,我明白,我突然回來是不尋常的,也是不合時宜的。可是事情終究不能超出限度,人類見過比這更不尋常的事情,如約書亞拉住太陽……或者更驚心動魄的災難,如一七五五年裏斯本的大地震。明智的人看任何事件都要恰如其分,不會根據它們的影響來判斷自己的命運,而是根據它們的反響來判斷世界的命運。因此,你得承認,你的不幸遭遇隻是個人的事情,根本影響不了世界的平衡,這是馬克·奧雷爾說的,阿歇特版第八十四頁……”

現在,事實清清楚楚擺在眼前,不可否認,他再也不能回避了,殘疾人壯著膽子,抬起頭來:亞森·羅賓沒有死!這個亞森·羅賓,殘疾人設下陷阱,害他掉進地下深處,而且,殘疾人還用石塊和鐵砣砸他,像用鐵錘砸昆蟲一樣,差點把他砸成了肉泥,可他現在卻沒有死!

殘疾人簡直不敢相信,如此叫人驚奇的事情怎麼解釋?隻有這一點才是重要的:亞森·羅賓沒有死。亞森·羅賓的眼珠在轉,嘴巴在動,完全和活人的眼睛嘴巴一模一樣。亞森·羅賓沒有死!他在說話,他在呼吸,他在微笑,他活著。

他確確實實活著。殘疾人為生存的欲望所驅使,突然猛地撲倒在地,拿到手槍,趕緊抓到手裏就開槍。

他開了槍,可是為時已晚。堂路易飛起一腳,把槍踢歪了,再一腳,把槍從殘疾人手上踢落。

殘疾人氣得咬牙切齒,立即把手放在口袋裏摸東西。

堂路易拿出一支注射器說。“你是想找這個吧,先生?”那裏麵已經裝好了一管黃色的液體。“不好意思,不過我這樣做,確實是怕你一下沒注意,給自己注射了。這是要命的毒劑,對吧?真要出現那種情況,我不會原諒自己的。”

殘疾人當時毫無辦法。他猶豫了一陣,見對手沒有要對付他的意思,就想利用這機會,便轉著那雙小眼睛,四處張望,想找個可以扔的東西。但是他似乎冒出了什麼念頭,並漸漸地覺得主意可行,就出人意料地轉憂為喜,發出一串極為刺耳的笑聲。

“哈哈!弗洛朗斯!”他大聲喊道,“別忘了弗洛朗斯。我可抓著了你的把柄。我的子彈沒有打著你,毒藥又被你拿走了,可我還有一個辦法傷害你,就是傷害你的心!你少了弗洛朗斯就不能活,不是嗎?如果把弗洛朗斯害死,也就等於判了你的死刑,對吧?如果弗洛朗斯死了,你就會上吊自殺,是嗎?”

堂路易回答道:

“是的,弗洛朗斯要是死了,我也不會活下去。”

“她死了。”那殘疾人叫道,顯得分外高興,跪在地上手舞足蹈,“死了!那就叫做死亡!那比死亡還叫死亡!死亡,至少有一會還保持著人的模樣。可她的死亡要慘得多,連屍體都沒有了。亞森·羅賓,隻有一攤肉泥骨渣!那一座石山全部砸在她身上!你看看這堆亂石!多慘啊!哈哈!哈哈!真叫人大快人心。可亞森·羅賓,我跟你說過,你們會在地獄門口見麵。快去吧,你的心上人在等你呢。你怎麼猶豫了?你還有沒有法國古老的禮節?還要讓女人等你?快去吧,亞森·羅賓,弗洛朗斯死了!”

他說這番話時,實實在在感到快樂,似乎隻有死亡這個詞,才讓他覺得有報複的快感。

堂路易連眉頭都沒皺,隻是點點頭,平淡地說一句:

“多麼遺憾!”

殘疾人被他的話一下子愣住了,那得意的手勢,張狂的強調,停住了。他張口結舌地問道:

“什麼?你說什麼?”

“我是說,”堂路易仍然從容淡定,彬彬有禮,繼續用恭敬的口氣對殘疾人說,“我是說,親愛的先生,你做了一件壞事。我從未遇見過比勒瓦瑟小姐更高貴、更值得尊敬的女人。她的美貌傾國傾城,她氣質優雅,身材勻稱,又正是青春妙齡,你不該這樣對待她。說真的,這樣一件傑作毀了,真是可惜呀。”

殘疾人愣愣地望著堂路易,見他那樣平靜,很是困惑,歇斯底裏地說:

“我再說一遍,她死了。你見到那個洞穴嗎?弗洛朗斯死了!”

“我非常不願意相信。”堂路易還是平靜地說,“她要是真死了,世界就不會是這個樣子了。天上會布滿烏雲,鳥兒會停止歌唱,大自然會披上孝服,一片哀傷的景象。可現在鳥兒啁啾,天空湛藍,一切正常。誠實的人沒有死,凶手拖著腳走路,弗洛朗斯怎麼會死呢?”

話音剛落便是許久的沉默。兩個對手相距有三步遠,彼此直視對方的眼睛。隻見堂路易仍然沉著鎮定,凶手卻十分驚慌。這個惡魔明白了。盡管事情真相仍未點破,但事實卻明明白白顯露在他眼前:弗洛朗斯·勒瓦瑟也還活著!從人的角度,肉體的角度看,這是不可能的。可是堂路易的複活不也是不可能的嗎?然而,他現在好端端地活著,而且毫發無傷,衣服似乎也沒有撕破弄髒。

殘疾人覺得自己輸了。本來是在他自己手中的獵物,現在卻成了別人的獵物,而且還有著無邊的本事,就算是被死神抓住了,也能從死神手裏把他看護的人給奪回來。

惡魔挪著兩隻膝頭,在磚砌的小徑上慢慢挪著後退。

他向後退著,從蓋住先前那個洞穴的亂石堆前經過。他卻不敢朝這邊望,他似乎終於相信弗洛朗斯安然無恙,從可怕的墳墓裏爬了出來。

他向後退著。堂路易撿起一卷繩子,不再望他,專心拆解起來,似乎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裏。

他觀察對手的動靜,見他沒有注意,便突然一轉身,努力站起,邁開軟弱無力的雙腿,朝井口跑去。

他離那兒隻有二十幾步遠。他跑了一半,井口已經出現在他眼前。他伸出雙臂,準備一頭紮進去。

可是他沒有紮成。他在地上打了幾滾,猛然被拉向後麵,兩隻手被緊緊地捆著貼在身上,無法動彈。

原來堂路易一直在暗暗注意他,在他正要躍入深井的時候,他把那卷繩子甩了過來。那繩子像套馬索,結結實實地套在他身上,把他拉回地上。

殘疾人掙紮了幾秒鍾,可是越動,那活結頭勒著他的肉越疼,他也就不動了。

這時堂路易拉著繩子走過來,把他捆了個結結實實。他被套上繩子後在地上打滾時已經纏上了幾圈,堂路易又加了幾圈,還給他嘴裏塞了手巾。一切做完之後,他才裝出彬彬有禮的口氣,說:

“先生,你看,人總是輸在過於自信上麵。他們總想不到對手比他們更有本事。因此,當你害我落進陷阱時,親愛的先生,我這樣一個人,亞森·羅賓這樣一個人,身體貼在井邊,小臂摳著井沿,腳抵著井壁,你怎麼可能以為我會像普通人一樣落下去呢?你看,你離我有十五或二十米遠,我沒有力量一步躍過去,也沒有膽量去吃你的子彈。我要救弗洛朗斯·勒瓦瑟,救我自己。不過,可憐的先生,請相信我的話,其實我隻要稍稍努力就夠了。我之所以沒有那樣做,是因為有更好的事要做。你要是有興趣,我來告訴你為什麼。有興趣吧?那好,先生,你聽我說,我的膝蓋和腳剛碰到井壁,就把它碰壞了,於是我明白,這個地方從前有人挖了一條暗道,被一層薄薄的石灰封住了。真是好運氣,而且是可以改變局勢的運氣。於是我立即想了個好主意。我一邊假裝支持不住,臉上露出驚恐萬狀的表情,眼睛瞪得大大的,齜牙咧嘴,極為恐怖,一邊悄悄地擴大暗道口,讓石灰塊無聲無響地落下去。時機一到,就在我從你眼前消失的的那一瞬間,我隻需輕輕一躍,憑著幾分腰功和大膽,就跳到了地道裏。我得救了。”

“是的,先生,我得救了,因為這暗道正好開在你離開的方向,而且它本身就很黑的,沒給井裏投下一絲光亮。之後我隻要等待就行了。我不聲不響地聽著你講話和你的威脅,我躲過了你扔下的石頭鐵砣。後來,我估計你去對付弗洛朗斯了,正準備走出暗道,重回到光明之中,再從你背後撲上去,這時……”

堂路易好像打包似的,把殘疾人翻過來,說:

“在諾曼底,挨著塞納河的地方,有一座唐卡維爾古堡,你參觀過沒有?沒有?那好!你知道那裏,在主塔廢墟外麵,有一口古井,和當時許多井一樣,有兩個口子。一個在上麵,朝天開,一個在下麵,借助井壁,可以通到塔裏的某個房問。在唐卡維爾,第二個出口現在是用柵門封閉的。而這裏,則是用一層石灰卵石封死了。我正是想到那條暗道才停下來,再說,事情也並不急,是因為你好心通知我,弗洛朗斯在四點之前不會與我在陰間會合。”

“我便檢查這個避難所,由於我的直覺告訴我,這就是從前那個建築物的地下室。現在那建築物坍塌了,在廢墟上找到了花園,於是我就朝前摸索。如果是在地上,順著那方向,我會來到洞穴口。我的預感果然沒錯,我碰到了一節樓梯,從樓梯上方透下來一線光亮。於是我往上走,到了上部,就聽到了你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