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伊莎貝爾小姐並不是這份產業的主人,她隻是一個租客。她搬到“山雀”已經有一年多了,就在德軍用來襲擊巴黎的遠射程炮打響的時候。您記起來了嗎?很多巴黎人就都到郊區來住了。”
“啊!真的,我想起來了。”羅賓十分禮貌地說。
“人們很少看到她,她也很少開口說話。”女招待繼續說,“她肯定有什麼辛酸和不幸!她很高貴,生活在自己的小天地裏,就像一個寡婦一樣。現今有這麼多的單身女人。”
女收銀員糾正道:
“她並不孤單,費爾甫德,她還有個姐姐……”
她轉過身來,對著羅賓說:
“您大概不知道,她剛剛才來過這裏,還不到半個小時呢,這已經成了一種習慣了。每周星期一,在去山雀別墅吃中飯之前,她都要買一個奶油果子餅。如果您現在前去,您一定能看到她們兩個人的。”
“很好,謝謝你們,我這就去那兒。”
情況似乎更加複雜了。
盡管蒙代伊夫人還有個妹妹,但這對羅賓沒有絲毫影響。但是他總希望能有機會麵對貝阿特裏斯,他頭腦中沒有一個確切的計劃方案。他隻知道,現在該是結束所有這些神秘事情的時候了。可是,不可能在馬路上叫住貝阿特裏斯,或者直接上門自薦。如果給她打電話,她肯定會向韋貝爾報警的。給她寫封信?那就更危險了。如果她隻是孤身一人,在山雀別墅裏,那機會是絕妙的。可是你們看,其間還有這一位伊莎貝爾!
羅賓思索著,再次朝別墅走去。他需要一個機遇,沒有人能比他更靈巧地將機遇轉變成機會。
就在他再次走上通往山雀別墅的小道時,郵差趕到了他前麵。為了不露出他不懷好意地轉來轉去的樣子,他決定裝模作樣不引起郵遞員的注意。他在幾米遠的地方停了下來,翻看著記事本,好讓郵差走得稍微遠一點。後者在箱子裏找了一會兒,然後從中取出一封信來,走到對麵的人行道上,朝別墅走去。羅賓始終顯得很專注,一邊看筆記一邊慢慢朝前走著。他看到郵差把信件從一個縫隙處投了進去,接著又拉了拉鈴的手柄,顯然是為了通知伊莎貝爾·蒙科爾內他已經來過這裏,然後便消失在街頭的拐角處了。
幾乎是同時,羅賓聽到了伊莎貝爾走在鋪這礫石的小路上的腳步聲。她在柵欄門的另一側站了下來。羅賓待得這麼近,他在心裏暗暗揣測她的所有舉動。當她關上信箱的時候,信箱發出了“吱吱嘎嘎”的響聲……然後是激動地撕開信封的聲音……短暫的安靜……驚叫聲……伊莎貝爾跑回房子去了。
見鬼!她剛剛到底收到了什麼消息?羅賓立即就想到了自己花費了許多時間都未能找出的借口。沒問題,很顯然,以保險公司的職員身份出現,這不會對他有任何益處,即便他不會馬上就被打發走。相反地,最簡單的做法是自稱警員,絕對沒有比這更不易露出破綻的了。
隻幾秒鍾時間,大膽的方案便在他的腦海中形成了。他覺得自己好像已經進入角色了……
“小姐,您好!是副總探長韋貝爾先生派我來的。您知道您的姐夫收到了一封恐嚇信嗎?……不,您,蒙代伊夫人,請讓她回答……您的姐夫本來應該讓您知道這些的。有時候,人們相信一個親近的女親戚勝過相信自己的妻子……”
他小心地拉了門鈴,這絕對是一個極好的方法。兩姐妹中,誰也不會想到要他出示具有法律效力的證件的。另外,如果韋貝爾已經問過伊莎貝爾的話,那麼都德維爾是決不會忘記告訴他的。不會的,警署對伊莎貝爾根本就不感興趣,他甚至不知道還有這個人呢。
沒有人來開門,他把手柄更用力地拉了一下。問題一個個地問過去,最後他總能得到某些重要的情況……可是她們還要讓他幹等多久?……再次拉響門鈴,隻是更加用力。他在確信自己確實白費力之前又等了一會兒。混蛋,如果她們不做任何反應的話,那就說明她們已經走了。從什麼地方?……從另一扇門。對了,他把另一扇門忘掉了,就是朝向塞納河的那一扇,他趕緊跑過去。從這一邊,肯定有條近路可以通向城裏。在這種情況下,她們肯定很著急。為什麼?難道是這封信……
他腦子轉得飛快,一個想法接著另一個想法,突然變得狂躁起來了。這裏剛剛發生了某個事情,而且可以說是在他的眼皮底下發生的。這也許是一件很嚴重的事,可是他卻一點兒也沒覺察到!現在,他再也無法介入了,即使他能夠追上這姊妹倆。他要對她們說什麼呢?在房子裏,他應該是最強大的。在街上,他失去了所有的優勢。問題是,這封信到底寫了些什麼東西,能夠讓兩個女人這麼快地就走了呢?或許搜一搜別墅就能找到它。有時候,在非常緊迫的情況下,或者在盛怒之下,人們會把帶來壞消息的信件揉成一團,把它丟了……
他開始試著用萬能鑰匙開鎖,一下子就成功了。大門打開了,他穿過沒有很好修葺的好像被遺棄了的花園。房子隻是簡單的一棟,他沒費什麼力氣就進到了裏麵。他透過廚房的玻璃窗看到的第一件東西,是奶油果子餅,盒子還沒來得及打開。他從前廳走到飯廳,然後是客廳……家具是舊的,而且也不協調,它們應該是從某個拍賣行買來的。很顯然,這座別墅隻是臨時落腳的地方,所以羅賓又想起了糕點鋪的老招待的話:“人們很少見到她。”伊莎貝爾隻能是從很遠的地方來這裏的。
在一個架子上,有許多照片和幾本不值錢的聖經。第一張是個小孩兒,很可能是貝阿特裏斯的兒子。第二張是一位蓄著八字白胡須的威嚴的老者,這無疑是蒙科爾內祖父了。第三張是一對年輕的夫婦,騎在一輛雙座自行車上。男的很自豪地坐在前麵,漫不經心地扶著車把,女的戴著扁平的狹邊草帽,穿著自行車運動員的蓬鬆寬大的裙裝。羅賓把照片翻轉過來,上麵寫有日期:一九○四年六月二十日。這個人臉上的某些東西是體現在貝阿特裏斯的美麗的臉上的。他極有可能是她的父親,那麼另外一個人就是她的母親了。
另外還有三張小照片,是幾個年輕人的,他們的年齡介乎二十至三十五歲之間……短頭發,有胡子和上髭。眼睛都炯炯有神,樣子很像蒙科爾內。是堂兄弟?可能吧。他們的名字都寫在了照片的背後:費利西安、馬蒂亞斯、拉斐爾……也許有必要把他們每人都詢問一番,至少也應該了解他們一下,都德維爾兄弟倆該有事幹了。
羅賓很迅速地看了一下樓上:兩間臥房和一間洗澡間,衣櫥裏的衣物不多,爐子也已經很長時間未生火了,房子裏又冷又潮濕。
“隻有神經衰弱的人才能住在這裏。”他這麼想著。
他走下樓來,無精打采地走進廚房,但馬上就高興地驚叫了起來。信件就放在桌子上,上麵還壓著奶油果子餅。匆忙之中,姊妹倆把它遺忘在這裏了。
羅賓立馬露出了快意的微笑,他先認真地看了看信封,上麵是勒芒的郵戳,地址寫得雄渾有力。他展開信,在時間下麵,發信人寫上了自己的姓名:
費利西安·多夏安少校
聖安德烈醫院——勒芒(薩爾特省)
為了不遺漏任何細小的東西,羅賓逐字逐句地讀了起來。
親愛的表妹:
我知道你在收到這封信時會十分驚訝。“怎麼,”你會想,“他還敢給我寫信!”是的,我敢給你寫信,因為我認為,在可怕事件發生之後,我們還能僥幸活下來,注定我們昔日的爭吵確實沒有理由存在了,尤其是這些爭吵還是關於我們父輩之間的爭吵。我們都有點怯懦地承受著它所產生的後果,我們本不應該去分擔他們的仇恨。因此我不願意再回到過去,所以說,雙方都有錯誤,我們不要再去談論它啦。
我從報紙上得知可憐的格紮維埃出了事,我這封信也是寫給貝阿特裏斯的,為了向她表示我的情意。但是我的信的重點仍然是在你這一邊,因為我知道你是非常能體諒人的。跟你在一起,我知道事情能夠很好地解決,你將是我與你姐姐中間的傳話人。你是一個很稱職的傳話人,我希望是這樣。我們和解,與我們大家都於四月三日聚集到楓丹白露的貝朗戎公證人那裏,是同等急迫的事情。我從他那裏得知,祖父的死現在已經被正式認定。由於他又是我們的叔祖父,韋基·蒙科爾內的遺產繼承人(還記得這位好人的可怕的性格嗎?),有可能會出現許多的困難。它們隻能在我們一次性地終結我們的各種各樣的荒謬之後才能消除,這是先決條件。我的兄弟們跟我的意見完全一致。在這方麵,你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不過你應該想一想,我親愛的伊莎貝爾,我們將會變得怎樣。
其實,我們已經有多少年不見麵了?七年?八年?……這中間那麼多可怕的事情發生了,從此,我也就沒有了時間概念。我總覺得我們是在先人的生活中一塊兒做著遊戲。而馬蒂亞斯幾乎沒受任何損害地撤了出來。他隻輕微地中了毒氣,又回到了間接稅務部門的工作崗位上,但是人們把他臨時安排到了勒芒,等待著更好的機會。我本人,在轉了好幾個單位之後,被安排在了特魯瓦地區的手術隊。戰爭結束,我也完全枯竭了,而且被那流血的場麵撕碎了心。我不知道何時才會回到蘭斯,在等待和期盼中,我獲得了被調往勒芒的機會,我應該很快就要複員了。
為什麼馬蒂亞斯和我想盡一切辦法都要回勒芒來呢?就是為了呆在可憐的拉斐爾的身邊。“身邊”隻是說話的表達方式,因為他在夏特爾,但是我們能夠經常去看他。他還是老樣子,唉!我們不能說他精神失常,可我們也不能說他頭腦清醒,健康中心的主任都說他明顯好多了。從他幫助看門人、花工……他甚至還去城裏采購東西(因為特別缺少人手)等等可以看出來。總務是一位漂亮的女人,他們還特意為他準備了一個單間,這樣就免得他與病人們接觸。他有時意識特別清楚,他會回憶起往事,且談得很有理智,好像是別人教過的一樣。然後,突然間,他的思想混亂了,他又在某種內心的夢幻中消沉下去。這真可怕,尤其是當人們想起他曾經是一個多麼出類拔萃的人的時候。所幸的是,在他發病初期表現出來的狂躁、粗暴,已經在他被從巴黎轉到夏特爾之後就完全消失了。他是安靜的,他給我們指路,因為他已經忘記了我們之間所產生過的不快。他從來不忘記向我們打聽你們的情況,我們當時就認為,常此以往,這種情況就無法讓人忍受了。現在正是我們重修昔日的信賴和友好關係的極佳時候。我敢肯定,如果他看到你——你知道他是多麼想念你的——這次相聚的衝擊對他或許是有益的。這就是為何我對我們全體聚集在公證員處的會麵,寄予如此大的期望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