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洗臉盆上方的鏡子前,羅賓穿著晨衣,輕輕地按揉枕骨後鼓起的包。攻擊他的人沒有下黑手,但是對手本可以再大力一點,讓他傷得更重一些的。可是,那人隻是滿足於把他打暈,好像他隻是希望……希望什麼呢?
羅賓扭著脖子轉動腦袋,因為頭還有點疼痛,當然不僅僅是因為頭疼,還因為他暫時還摸不清事實的頭緒。是的,這位神秘的襲擊者到底要幹什麼?隻是簡單地警告他一下,還是要阻止他的跟蹤盯梢?難道會是紅棕色頭發的人趁他在看刻在紀念碑上的文字時,又折身返回了?可是,羅賓卻覺得紅棕色頭發的人是控製不住自己的打擊力度的。因為他是一個粗魯的人。那麼有必要去猜想第二個人啦,就在紅棕色頭發的人跟蹤貝阿特裏斯時,難道羅賓本人沒有被盯梢嗎?他根本就沒有想到要注意自己的後麵,所以,這一假設是不能排除的。
總而言之,蒙代伊事件正在日複一日地複雜化。一封折成船形的恐嚇信……入室盜賊進到家中,卻隻為偷一張五十法郎的鈔票……一個不幸的女人在跑到拉雪茲神甫公墓,為達武元帥的墓地獻花之前,居然要先在法蘭西喜劇院裏消磨一個小時……“哎喲!我的腦袋喲。”羅賓哼哼著,“打住,打住,我承認我猜不出來了。而且在這一事件中,我得到的隻是不停地挨打。再這樣下去,估計我很快就會被送進醫院了。”
盡管口頭如此說著,羅賓還是從裝假發的盒子裏取出一副灰色的假發,而且認真地裝扮起來。然後,他又在上唇貼上了已經開始流行的新款小胡子,就是人們稱之為“夏洛武小胡子”的那種。他從衣櫃裏選出一套栗色西裝和一條同一係列的領帶,一件穿過的風衣。他移開圓形的小氈帽,在睡房的鏡子前仔細地打量自己。他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像是一個職員,也像一個旅行商人……隻是還是有點跛。他走進飯廳,早餐已經準備好了,就等他了。
“先生不再出去了吧?”阿希爾叫道。
“你恰恰弄錯了。”他說著,然後他又以一種有點嘲諷的口吻自言自語地說:“我還從來沒有感到這麼好過。手腳輕捷,現在正是可以說這句話的時候!”
“先生不看報紙了嗎?”
“沒有時間,我跟一位美麗的夫人有約。”
“總有一天,先生會被丈夫發現的。”
“沒辦法,已經是這樣了,我可憐的阿希爾。啊!你看到貝爾納丹時,告訴他,他不再被隔離了。我肯定很快就會需要他的。”
他匆匆吃過早餐,從口袋裏掏出表來:“八點五十,蒙代伊夫人不可能在九點半、十點之前外出的。嘿,一切順利!”於是他以一種漸漸恢複了彈力的步履出門了。
他已然決定參與到這場遊戲中,現在他隻擁有一張好牌:貝阿特裏斯·蒙代伊,所以他是沒有選擇餘地的。他不得不重操盯梢這一行動,隻是需要加倍地小心。達武元帥墓地上的紫羅蘭小插曲一直在煩擾著他。他覺得這是在向他挑釁。在他的冒險生涯中,他曾有過數不勝數的謎要解,但是他知道那些謎題沒有隱瞞任何缺乏條理的東西。至於這一束紫羅蘭……貝阿特裏斯是否頭腦清醒呢?如果說家庭已經破裂,難道不會是因為她在受著輕度的精神紊亂的折磨造成的嗎?蒙代伊或許隻是一個可憐蟲,難道他是想借玩來忘掉這些?……但是,盡管如此,還是有人給他寄來了威脅生命的紙船,這點也像紫羅蘭花束一樣令人費解!
當羅賓走到蒙代伊的豪華住宅前時,他看到一個穿著條子坎肩、上了年紀的老人。他正站在傭人進出的那扇門前,跟一個送麵包的女人說話,看來新的傭人已經來了。啊,這真無聊,蒙代伊夫人無疑已經待在自己家中了,這是很顯而易見的。可是羅賓不喜歡久等,就像警署裏的那些沒有修養的探員一樣。他走進小咖啡館,就是前一天他等都德維爾的那一間。這時,他雙肘撐在櫃台上,要了一份牛奶咖啡。老板待在窗前,還在卷著紙煙。
“你瞧,”老板對妻子說,“他們又雇了一個新的傭人。我在想他們將來拿什麼付他工薪!”
他顯然把羅賓當成了證人。
“真有這種人,我跟您說吧!那家人真是太裝模做樣了,還總以為自己是從直比特大腿上分剝下來的,到處賒帳。”
“這話怎麼說呢?”羅賓以一種頗感興趣的口吻問道。
“您不看報紙嗎?”咖啡館老板繼續說著,“蒙代伊……他在自己家中遭了襲擊,那天夜裏……入室盜賊掌握的情況肯定不準!”
“啊!貝爾納丹,”羅賓在想,“這個小店的老板正在侮辱我,都是因為你的過錯。你要給我補償啊。”
“您要知道,這並不是這個區的首例入室偷盜案。”小店老板繼續往下說,“自從戰爭結束以後,沒有工作的人太多了……這是一些在暴力中生活了很久的人,沒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政府……”
“請您原諒。”羅賓說。
他剛剛一瞥發現蒙代伊夫人正準備出門。她站立在門口,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然後轉身在跟某個人說話,肯定是傭人啦,因為有人遞給了她一把雨傘,於是她邁著細碎的快步走遠了。現在,羅賓對這一身影已經很熟悉了,他把一枚硬幣扔在了小咖啡館的櫃台上。
“我在聊天,在聊天,”他說,“可是生意卻不等人呀……”
他十分敷衍地朝這對夫婦笑了笑,在距門口一步遠的地方,向街上張望。沒有,這次沒有一個人在跟蹤蒙代伊夫人。他始終密切地注意著周圍,同時走近她。他很快便得出結論,貝阿特裏斯和他本人都沒有被跟蹤。他們來到了特立尼達教堂門口,蒙代伊夫人進去了。
“瞎扯!”羅賓自言自語道,“在劇院和公墓之後,現在又是教堂了。很快就會是巴黎殘老軍人院和凱旋門了。這有什麼不可能的?”
他也跟著走進了教堂,她跪在那裏,正在祈禱。一張厚厚的麵紗遮住了她的麵孔。如果不是在她走出家門時就看到了她的話,羅賓根本就無法認出她來。他靠著一根柱子坐了下來,觀察著進進出出的信徒們。沒有一個人走近她。短暫的沉思之後,她站起身來,去買了一支大蠟燭,然後把它點燃,插在了其它十多支大蠟燭之間的三角大燭台上。
“她正在想誰呢?丈夫?兒子?抑或是……達武元帥?”羅賓思忖著,他不該這樣開玩笑。這個女人太不幸了,甚至沒有人肯憐憫她、同情她。一個合唱團的孩子走了過來,後麵跟著一個神甫,看來一場彌撒就要開始了。可是蒙代伊夫人走了出來,她來這裏不是為了參加某種儀式。這真是太怪了!她劃著十字,來到了教堂門前的廣場上,然後轉進聖拉紮爾街。她總是那麼急匆匆地,好像在擔心會赴約遲到似的。
一會兒工夫,她來到了火車站。登上車站的台階後,她徑直往出售郊區票的窗口走去。羅賓聽到她要買一張往返芒特·加西古爾的車票,便馬上效仿起來。她到芒特去幹什麼呢?他在蒙代伊夫人隔壁的包廂裏坐下,對這次奇特的跟蹤感到越來越刺激。如果蒙代伊是個神秘人物,那麼他的妻子又是怎麼回事呢?羅賓陷入沉沉的思索之中,以至於差一點就坐過了站。他匆匆朝出口處走去,總算又看到了那位美麗的夫人。
她對這座小鎮似乎很熟,因為她毫不遲疑地走進了一條看不到盡頭的小街,街旁種著樹,但街上幾乎沒幾個人。
“但願她別走回頭路。”羅賓這麼想著。
貝阿特裏斯繼續朝前走,根本就不朝自己的周圍看一眼。終於出現了幾家小店鋪。貝阿特裏斯走進一家糕點鋪,很快就又出來了,手裏還小心地提著用藍緞子捆著的盒子。
“這一次,”羅賓想,“真的是很蹊蹺啊,她跟誰去吃這個蛋糕呢?”
跟蹤還在繼續,蒙代伊夫人轉了好幾個彎,最後走上一條兩旁都是高牆的窄窄的夾道,大牆後麵是光禿禿的樹枝。她在一扇柵欄門前停了下來,拉了一下手柄。於是,遠處的鈴聲響了起來。羅賓此時已經停下腳步,躲在一個牆角的後麵,因為貝阿特裏斯很有可能心不在焉地朝後麵看了看。當他惴惴不安地伸出頭來探看時,她已經進到院子裏去了。
他走近柵欄門,本打算透過柵欄縫隙瞧一瞧裏麵的花園和房子,可惜柵欄門沒有縫隙。柵欄右邊的門垛上掛著用金屬粉寫的別墅名字的牌子:山雀。他走過大門口,在到達牆角處時,他發現塞納河正好在這花園住宅的另一側的前麵流過。第二扇門的門口已經被雜草浸沒了。
他感到很困惑,就目前情況隻得沿原路折了回來。他想最好還是找個小商販打聽一下情況比較好,糕點鋪的老板肯定是合適的人選。在繞了一點冤枉路之後,他還是找到了糕點鋪,而且他決不會為吃幾個羊角麵包而惱火的。由於他是這家店鋪的唯一顧客,所以他毫不費力地就跟女招待攀談了起來。
“請您原諒,”他說,“我是聯合保險公司的代理。四年戰爭之後,您知道現在是怎麼個情況了吧:成群結隊的人使得警署永遠有做不完的事。有些人失蹤了,另一些人改變了他們的社會地位。”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筆記本,失望地搖晃著腦袋。
“我的名單上有‘山雀別墅’……”
“喲!您真說對了。”女招待說,“這是伊莎貝爾·蒙科爾內小姐的產業……也可以說是韋基·蒙科爾內的吧……人們這樣簡稱它。反正這是個非常複雜的名字……哎,可憐的姑娘唉,人們從來看不到她。”
收銀員也很權威地參與到這場談話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