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不是的。”羅賓說,“你們沒有什麼好自責的。難道他責怪你們了嗎?”
“沒有……總之,我想不會的。當我們都被收留之後,他已經完全精神錯亂了。”
“以後呢?”
“我不知道,我想他忘記了,他從不談起他的妻子和孩子。”
“他知道剛剛發生的這些動亂嗎?”
“一定知道的,但是是以一種模糊不清的方式。可是,他讀報紙……他大概知道這一切。”
“我能見一見他嗎?”
“為什麼不呢?在聖安托尼瘋人院,有人會告訴您能在哪兒找到他的。但是我請您……不要談及過去……不要跟他談起任何有關費利西安的事。也許他還不知道呢……”
“順其自然吧。”羅賓說著站起身來,“如果我的一位同事再來找您了解情況的話,您不要感到意外。請您務必耐心一些,法律最終會有結論的,我向您保證。”
他向主人告辭,出門後看了看表。在乘火車去夏特爾之前,他仍有充裕的時間吃午飯……
其實,他將乘的這趟車就是費利西安前一天乘坐的那趟……他又回到城裏,走進了一家僻靜的小餐館。他需要獨自一人安靜地待一會兒,然後認真地思考在他頭腦中閃現的一些想法。這些想法是在馬蒂亞斯·多夏安跟他談論“蒂塔尼克”號船時產生的。救生船……小紙船……聯係是很顯然的。罪犯隻能是拉斐爾了,事實本身就證明了這一點。在不幸染了疾病的人的大腦裏,一個可怕的思想在生成,並且逐漸地擴大……他認為他的兄弟們是這一事件的直接責任人。如果他能夠到救生船上去……如果他呆在妻子和女兒的身邊……災難也許不會發生……也許他能救出她們兩個人來……可是他要怎麼複仇呢?他長久地被關在單人小屋裏,像個罪犯一樣。然後,人們告訴他戰爭剛剛爆發了……什麼戰爭?這是什麼意思?戰爭?……於是人們把他從這個地方轉移到另外一個地方……此時,拉斐爾非常耐心地以某些精神病人所具備的能夠掩飾的奇特能力,成功取得了獄卒的信任,然後他的努力得到了回饋。人們最終給了他這種自由,這對實施他的周密計劃是必不可少的。現在他隻需等待罪魁禍首了,因為他們總有一天會回來的。
羅賓沒費什麼心思,就把這個精神病人日思夜想的東西重新組合起來。他幾乎是一步一步地跟著他的妄想發展的。混蛋!不可能再有另外一種真相了。他的兩個兄弟回來了,以最虛偽的方式微笑著,確信不會受到任何懲罰。他們肯定以為,過去的可怕事情已經被徹底遺忘了。仿佛對拉斐爾來說,除了現在的無盡空虛外,還有某些東西在時時刻刻地提醒他,這個世界上,他最喜歡的人是在他的眼皮底下死去的。在這種情況下……
但是,羅賓遇到了一個極大的障礙。為什麼拉斐爾要威脅蒙代伊呢?蒙代伊當時並沒有在“蒂塔尼克”號船上。一九一二年時,蒙代伊甚至還沒有娶到貝阿特裏斯,他隻不過是一個外人而已。有沒有可能拉斐爾已經知道他的表妹已經結婚了?是的,肯定的,他知道此事,因為費利西安和馬蒂亞斯以為他已經痊愈了,幾個月來一直去探視他,他們肯定把所有人的情況都告訴他了……不要忘記三個兄弟都接到通知要去楓丹白露公證人貝朗戎那裏。為了公證遺囑……
所以,拉斐爾定然是知道的。也許他的仇恨從這時候起,就已經延伸到了所有人身上:兄弟、表兄弟、表姐妹……不管怎麼樣,貝阿特裏斯和伊莎貝爾總是設法沒去參加這次飄洋過海的旅行。沒有這麼愚蠢!那好,她們也將付出代價的。蒙代伊第一個,因為他不害怕與一個被詛咒的家庭聯姻。
“我是否有點離題了呢?”羅賓一邊吃,一邊想,“唉,我老師忘記蒙代伊是因為我而受傷的。其實,盡管凶手也用信恐嚇他,但還沒有對他發起進攻,這真令人奇怪。恰恰相反,對於費利西安來說,一切都很容易解釋清楚。”
其實,事態的發展是非常合乎邏輯的,是一環緊扣著一環的。拉斐爾知道他的一個弟弟想要去巴黎,因為費利西安肯定把他的全部計劃都告訴他了。他知道醫生是坐哪趟車,他隻需要在列車停在夏特爾時,跳上車,找到他兄弟待的那間包廂……熱愛兄長的費利西安又怎麼會懷疑呢?他甚至可能連這致命的一擊都沒看到。然後,拉斐爾在下一個停車站下了車,平心靜氣地等著第一趟開過來的車回夏特爾去了。作為精神病人,他來去自由,誰會去注意他的外出呢?
剩下的是要弄清楚蒙代伊和費利西安的行為舉止和表麵的順從。費利西安極有可能在上車前的那一刻才收到這隻小船,沒猜測到意思或者不知道他要如何行動。可是蒙代伊呢?他清楚“蒂塔尼克”號的慘劇,他本應該馬上把海難與那封疊得很奇怪的恐嚇信聯係起來看,就像剛才羅賓所做的對照一樣。
正因為如此,他才明白了,這也正是他保持沉默的原因。他肯定是這麼想的:又是這個可憐的拉斐爾,他又在幹他自己的荒唐事了。總之,他是永遠也改不了了,蒙代伊想到的其實是其它的事情。這對於一個隻知道可憐病人的人來說,這樣的反映是再正常不過了。可是誰能了解是否已經有過其它的小船呢?……但是,為什麼在針對他的所謂“暗殺”之後,蒙代伊仍然繼續保持沉默呢?為什麼他不把自己的懷疑報告給警署呢?那麼在費利西安被殺害後,他是否還會保持沉默呢?
這隻是諸多謎題中的一個而已。除此之外,還有那張五十法郎的鈔票……貝阿特裏斯無法解釋的舉動……還有拉雪茲神甫公墓的打擊……以及紅棕色頭發的人……
“好啦,”羅賓低聲咕噥著,“還是一個一個地來吧。”
他付完帳就朝車站走去,總的來說,他對自己的初步推斷還挺滿意的。他相信有技巧地向拉斐爾發問是不會用太長時間的,尤其他堅信自己是在伸張正義。好啦,一部分事實已經可以在旅行結束時弄到手了。
於是羅賓在夏特爾下了車之後,坐上一輛令人想起戰前的出租馬車去了瘋人院。他到門房處去打聽情況。
“找拉斐爾·多夏安嗎?”職員說,“他就住在旁邊,柵欄門盡頭的那間房子。他住在三樓上的一間房裏,門上有他的名字。不過,在這個時候,他應該外出了。如果您找不到他,您就來告訴我,我幫您派人去找他。”
他又笑著補充道:
“這是我們這兒什麼都幹的人。我告訴您,在這樣的地方,我們總有事情做的。”
羅賓走進門房指定的房子,沒有看到看門人。很顯然,拉斐爾可以隨心所欲地進進出出,人們並不太懷疑他。鑰匙就在門上,他敲了門。因為沒有人回答,他就直接把門推開了。
房間裏的裝飾馬上引起了他的注意。在四周的牆上,用圖釘釘著從講述戰爭的周報上剪下的各種圖片:《聲譽》《法蘭西故鄉》《寶鑒》《在前線》《小報圖片增刊》……全都是海戰的場麵。“呂西塔尼亞”號正在沉沒;部隊的一個搬運兵的極度苦惱;潛艇上的小跟班的死亡。表現投入日德蘭戰役的裝甲巡洋艦的照片……這下沒法不懷疑了。那些小紙船正是在這裏被製做出來的。牆上每一張圖片都暴露出不幸的拉斐爾的固執的思想。
羅賓在房間裏慢慢地轉悠著,最後在一張鑲在雕刻木框裏的照片前站定:是這個可憐人的妻子和女兒。馬蒂亞斯沒有說謊:年輕女人非常漂亮,小女孩更是可愛,長長的卷發,明亮的大眼睛裏充滿了歡樂。羅賓的心在陣陣發緊,他想:“我要向他說些什麼呢?還有必要再問他嗎?為了讓他的傷口再流血……”
沉重的腳步聲在走廊裏響了起來。羅賓坐下來,裝出一個沒有任何惡意的來訪者的樣子。門被猛地推開了,來人正是韋貝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