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嬸,你挑水?”
“哎……別叫嬸,你叫嫂子。”
“叫嬸吧,我姨和你娘家一個村。”
說著,我就到她肩上搶了水擔,說我來挑嬸,並不等營長媳婦靈醒啥兒,我就呀呀地晃著兩個大水桶,從村街走過去。
民兵營長媳婦跟在我身後,一步一步走得很輕捷。當我吱吱啞啞從街上走過時,老遠便有了問話聲。
“你給誰家挑水?”
“我嬸家。”
“你嬸……”
“在後邊哩。”
人們就朝我身後望去,就都不再言聲。嬸好像從人們的眼中看見了啥兒,突然不再追我,放慢步子,讓我獨自挑著水擔兒在前。這個季節人閑,村人們吃過午飯就都在門口曬暖,都在平展的地場紮堆談天。我不看他們,隻管挑著水擔從他們疑惑的目光中穿行而過,朝民兵營長家一步一步靠近。於是,在我的身後,就留下一陣議論,及至民兵營長媳婦再從那目光中穿過時,那議論便就平息了,便就默認我又有了一個新長輩,默認民兵營長為我叔,他的媳婦為我嬸。
水挑到民兵營長家,他正在和人殺象棋,極專心。我沒有說放,徑直到灶房把水倒進缸裏,“嘩嘩”聲叫他抬頭看著我。
“是你……你嫂哩?”
“我嬸在後邊。”
民兵營長不再說啥兒,殺去了。那時候他的棋盤上有很多事情做。
我又去井上挑了三挑水,倒滿營長家的大水缸,在院裏站一會兒,見豬圈泥水渣渣,豬冷得哆嗦,我便挑起籮頭,帶張鐵鍁,出門挑土墊圈了,一擔一擔,我把事情做得極仔細。
民兵營長下完棋,送走棋客,見豬圈裏泥水沒有了,黃土爽爽兒一層,土腥味撲滿院子,他便在豬圈邊上立著,有一臉粲然的紅笑。
“連科,你屋裏歇會。”
“不了。叔……你下棋贏了輸了?”
“他是老輸家……有事?”
“一點兒小事。”
“說吧。”
“我……今年想當兵。”
“不知道今年村裏能分幾個指標哩。”
“叔,你專管這招兵……”
“看看吧。”
“明兒我沒事,來把這豬圈牆壘壘。”
事情都算順利,因為支書很在意這件事,隊長三叔和他一說道,他就想了想,說能讓連科當兵也成,在家沒他娘的出息,去部隊上吃兩年飽飯,不定還能入個黨。這樣,也是一路順風,目測、小體檢就都過去了。
大體檢是在農曆初五,地點在縣城。
支書對每年征兵有經驗,他知道跑幾十裏路到縣裏,累得氣喘,加上緊張,十有六七血壓高。當我們乘車去城時,他交代民兵營長說,讓我們到縣城每人先喝一碗井冷水。那當兒,早上出發,半晌到城裏,民兵營長果然把我們引到一個機關的水管房,要我們每人喝碗水。
去體檢的有村長家大侄兒,他把脖子一擰,說我不喝,死涼!另一個,舅在縣公安局當局長,他看了一眼水管,沒喝便扭頭走了。他說他舅給驗兵的醫生全都打過招呼了。如此,就隻我一人,趴在水管上,吸了一肚冷水,才往體檢地點去。
體檢地點是在城關的中學裏。當我和民兵營長走進校門時,同時都怔了,支書已經先到一步,正和公安局長在說話。立馬,我便明白,村長是不放心他侄跟來的,那公安局長是為著他外甥才來的。唯有我,是獨自孤著來體檢。那一刻,我想我完了當兵毫無指望了。可當我從體檢第一室——眼科出來時,我卻又對自己充滿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