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言(1 / 2)

黃天驥

廣州久未下雨,連日鬱熱。從昨天起,雨絲風片,漸漸飄進了校園,榕葉輕搖,涼意漸生。我平生怕熱,正在渾身感到不自在的時候,打開電腦,看到郭啟宏學兄寄來的《燕雲居詩稿》和《燕雲居長短句》。讀著讀著,心潮洞。這時暮雲四合,電閃雷鳴,忽又大雨傾盆,竟似江河倒瀉。而我,則越讀越感到淋漓痛快,兩腋風生。

記得二十年前,啟宏曾寄給我一批唐宋詩集句。當時,我便知道他熟讀大量詩詞,但並未知道他也經常寫詩填詞。這次,細讀了他的作品,才曉得他深諳其中三昧。有些詩篇,即使放在當今的詩壇中,也可以稱得上是上乘之作。

近幾十年,人們對古體詩詞的創作,越來越感興趣,許多騷人墨客,“勒馬回韁作舊詩”(聞一多語)。盡管報章上很少刊載這類作品,但這並不影響人們寫作詩詞的興致。因為,從語言的音樂性而言,從注意平仄音韻的運用,使詩作更符合漢藏語係的特點而言,格律體的詩、詞、曲,比新詩有更大的優點。不錯,有人認為詩詞格律會約束作者的自由發揮,說寫格律詩像是“戴著鐐銬跳舞”。其實,這些說法,隻是出於對格律和對創作形式的誤解。我認為,無論采取任何體裁進行創作,其形式,必然會對作者有所幫助,也有所約束。而一旦作者熟練掌握了形式,例如說,掌握了古體詩詞格律的規矩,那麼,所謂“鐐銬”,反可以為作者所運用,讓它有助於傳達感情,表現內容,更好地展示“舞蹈”的曼妙。像啟宏的詩詞,格律是嚴謹的,但這沒有影響他奔騰跳躑的思緒,倒能更微妙地表現出他在特定情境中的特定意緒。所謂“鐐銬”,在他手中,成了具有表現力的“道具”,成了詩詞作品的花環。

近現代格律詩詞的創作,出現了兩種不同的走向。一是以聶紺弩為代表,即在熟練地掌握格律的基礎上,又顛覆並突破了傳統詩詞審美觀念,以嬉笑冷誚的筆觸,揭露嘲諷不合理的生活現實。無疑,以黑色幽默構建格律體詩詞,乃是中國詩詞史上的新創造。另一種,則以鬱達夫為代表,即在繼承傳統審美意象的基礎上,融入自己具有時代色彩的思想感情,像他那“曾因酒醉輸名馬,隻怕情多誤美人”的名句,便在傳統審美機趣中透露出新的意趣,這也屬於新的創造。當然,這兩種寫作趨向,和作者不同的性格以及不同遭遇有關。而無論是突破還是繼承,凡屬成功的詩作,都離不開感情的“真”和意象的“新”。換言之,現代格律詩詞的寫作,如果能使“真”和“新”渾成一體,那麼,便可以在詩壇上留下寶貴的一頁,做出觸目的貢獻。

啟宏的詩風,接近於鬱達夫一路,卻又有自己的個性。我認為,婉約中見奇崛,典雅中有含蓄;清麗其表,風骨其裏,是他詩詞創作最為明顯的特色。試看他的《詠螢》、《供草》、《茶餘偶成》諸詩,淡淡寫來而中含機鋒,才華橫溢而隱露激越。這些詩作,筆法的純熟和旨趣的奇兀,在現代詩壇中並不多見。從他常寫到對生活的愛和恨,寫到創作生涯的甘和苦,我認為,這一獨特詩風的形成,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啟宏的詩詞創作,已經達到頗高的境界,所以,實不必對他的作品逐一分析,隻宜讓讀者從總體上把握其機趣。可以說,《燕雲居詩》和《燕雲居長短句》,無論是古體、絕、律、詞、曲,俱臻妙境。其中像《顧梁汾歌》、《改編下場詩》、《有感》、《金縷曲二首》、散套的《歸去來書懷》,尤屬各種體裁中的精品。這些詩作,在風流蘊藉中貫注著磊落不平之氣,真情麗句,感人至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