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節(1 / 2)

白雲坳的打匠們從清風峽穀铩羽而歸的當天,白中秋發現他的患健忘症的母親白娘子因為忘了做飯,已餓得皮包骨頭,牛因為放養,還能吃到一點草,而圈裏的那頭母豬,已經把柱子啃穿了,腰下的兩排乳頭像兩排繩頭子,看見人,就張著牙齒要來噬咬。

父親白秀夢遊,他就想著快去請郎中來配藥,並要兒子白椿去鎮上把白丫兒叫回來,讓她伺候兩個老人一下。

話分兩頭。

先說白椿摸摸索索往鎮上趕去,路上走著,就見前麵一個人在罵罵咧咧,全是罵白雲坳子打匠的話,什麼混蛋、雞巴、毬子、卵彈琴什麼的。聽清楚是文寇所長。白椿害怕路上遇見野豬,現在就不擔心了,就說:

“跟所長走就不怕野豬了。”

文寇所長說:

“還有蛋毬的野豬,都被你們哄鬧跑了!沒一個是東西。”

白椿臉就紅了,有些尷尬,說:

“就為這罵哩?豬確實不比往昔。”

文寇所長把手上拿的一些東西叮哩哐啷往白椿背簍裏放,說:

“什麼雞巴東西,就算我對你們崇拜得五體投地,也不能這樣作賤我呀!……回去我就等著受處分咧,帶領一群打匠獵殺省二級保護動物……”

“哪個處分你,崔鎮長?”

“他有這個權力!聽說省林業廳已坐鎮宜昌,研究捕殺方案,整個鄂西都在鬧野豬。他們殺才叫殺,咱們殺不叫殺;他們殺是為民除害,咱們殺是犯罪——真倒黴,跟你們這一群烏合之眾,卵的用都沒有,隻見識一下場麵,個雞日的,場麵還是蠻壯觀的,差一點咱把小命都賠上了……”

白椿背上有些沉,便問文所長拿些啥。文所長說:

“還不是繳獲的獵具。光鋼絲套就幾十條,鐵貓子三副,墊槍兩支。嘿嘿,撞上你了,有個背簍……”

到了鎮上,去鎮長家一打聽,鎮長去宜昌開會去了。帶那個瘋狂生長小兒的是另一個大媽,說是臨時帶的,白丫兒回家休息去了。白椿就又往林場趕。

一路艱難去了林場。一問,三伯三媽告訴他,白丫兒並沒有回來,那去了哪兒呢?三伯三媽著急得不行,心想怕不是半道上出事了?三伯白端陽立馬就與白椿去白雲坳。回到家裏也沒白丫兒,白椿的爹白中秋去請郎中還沒回,白秀尚好,在田裏收拾沒被野豬啃幹淨的零星苞穀。白端陽又和白椿一起往鎮上趕。

在鎮長家詢問那代班的保姆和那憨兒子老拔子,保姆猜想白丫兒是跟開會的鎮長一起到宜昌玩去了。這更急壞了白端陽,明明是與鎮長到宜昌玩去了,為什麼給那保姆大媽說是讓她回家休息?這妮子該不是……就不敢想了,一個沒老婆在身邊的男人,又是個膽子忒大的鄉鎮幹部,這不要出什麼傷風敗俗的事吧?白椿也這麼想,而且還更強烈,預感更強烈——瞎子總是有特殊的嗅覺的。就說快去鎮上看聯不聯係得到崔鎮長,看白丫兒是不是在他身邊。可走到鎮政府門前的那座晃晃悠悠的吊橋頭,白端陽就躊躇了,就說:“那這麼一鬧,不就公開了麼?事情就會大了,他鎮長完了,咱白丫兒也完了。”白椿問啥完了,白端陽不作聲,就在街上來回逡巡。碰上了文寇所長。白椿就說問問他,白端陽拉住白椿說死活不能問的。叔侄兩個束手無策,唉聲歎氣。白端陽就拉著白椿再去了鎮長家,想找出鎮長的電話來,卻在保姆大媽口裏掏到了一句意外的話,那保姆大媽說:白丫兒走時說過她可能要去宜昌讀書了,還是什麼職業學院呢?說崔鎮長也打過電話,好像是為她聯係讀書的事,還是三峽大學哩。

這可是空前的喜事,又是三峽大學又是職業學院,白端陽是讀過初中的人,老初中生,這個他都懂。莫非我姑娘真要讀大學?崔鎮長發善心?不對勁兒,喜憂摻半,決定去一趟宜昌,自己去找。凶多吉少啊,自己這老來得子的水蔥樣、嫩茶葉尖的十六歲閨女。聽林場過去在縣裏呆過的人說,崔無際在縣政府幹通訊員時可是像狗一樣的人,見了領導就鞠躬。在台下是條狗的人,上了台就是狼。沒人格的人都如此。在我姑娘麵前像狼……這不敢想了,趕緊找回我女兒!

再說白中秋。

白中秋這一趟可差一點丟了性命。一路走一路都聽農民惶惶地說豬又要下來了,說獵王白秀不行了,死而複生後豬就不怕他了。滿眼荒寂,餓雁聲聲,到處是被豬耗散的零星糧食,到處是豬的傳說和恐懼,到處是關門閉戶,守秋的鑼鼓、破盆與梆子。成群的烏鴉因為啄食不到秋天的收成,發出憤怒的怪叫,聽起來就像是村長發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