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節(1 / 2)

白丫兒的父親白端陽一路火忙火急地趕到宜昌。那宜昌遠不是他小時候跟養父白秀和兩個哥哥白大年白中秋小時候來過一次的宜昌,也不是他在伐木隊跟車時經過的道路。路已好走了,平坦的柏油公路一直通到宜昌。宜昌人流滾滾,大得像星空,到哪兒找他的姑娘白丫兒去呢?隻好在三峽大學周圍亂竄。因他的臉、手被山火燒過,疤疤癤癤,像鬼一樣,宜昌的城裏人見了他就害怕,連問路也不給他指,逃命地躲開他。

再說他的哥哥白中秋,此刻也在趕往宜昌的路上。

白中秋瞞著爹和兒子,在死人溝打了口窯。他把苦蕎說動了,還讓她投資了一百塊錢。白中秋雖未讀過什麼書,可有一張能說會道的嘴,他一共投入了三百多塊錢,樹砍得差不多了,窯也打了,隻等點火,燒成後一窯的三四千塊錢到手,他什麼不能做?把苦蕎娶回白雲坳,再給瞎眼的兒子娶個媳婦。當然,不止這一窯。隻要一窯出了炭,再來第二窯。我說苦蕎啊,這年頭,山上不長莊稼,加上獸害,莊稼人活得無滋無味,就像一塊洗得幹幹淨淨的石頭。那就隻好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林場的李八棍,販賣保護動物,發了大財,起了三層高的樓房。四川的人都來這山裏冒險燒炭,錢讓他們賺了,我一個本地人,為何不能賺呢?豈有此理!咱是個賤命,生性膽大,小時候墳山都敢睡的,紅喪月敢背豬回,就不敢燒炭麼?命是賭出來的。去年,咱打隻靈鬃羊,罰去了五百。要是沒抓到呢?光肉也能賣五六百,還加上一張皮子,上千塊錢還不是歸我了。事沒做好。今年一定要做好,賺回去年損失的五百。……我把窯打在無人敢去的死人溝,那兒白骨累累,瘴氣沉沉,你到哪兒發現我去!剩下的就是窯的好孬了。防窯塌,防提前熄火,防熄不了降不了溫把咱的一窯炭真個燒成粉……當然,隻要先把窯祭好——祭個活口,這是第一重要的事。已請了師傅教,說用雞用條狗來祭也行。可白中秋不放心。一隻雞,一條狗是壓不住這死人溝的陰氣的。這不是在咱村子裏哪道明溝裏燒,這死人溝過去土匪火並,解放軍剿匪,加上鬧土改,文革,不知殺過多少人,血流成河。一到夜間,鬼火熒熒;一到陰天,鬼哭狼嗥。要祭活口,就要祭個大的——舊社會,往後推去五六十年,咱這一帶燒窯都是祭人——都是到四川、宜昌買來的死囚或是土匪綁票後要撕的票。人一投進窯口,那窯必定大紅火,窯主定發大財。於是白中秋就想這次老子不搞就不搞,搞就搞好,祭個活人!祭了活人後,就是降溫退火了——這他也找師傅學會了雪山咒語。他給苦蕎說:“你給我守著,我回村去弄個活口,弄條狗來。”

他說的是最多弄條狗,這就出來,取道涼盤埡、響水河,悄悄從密林深處來到了興山縣的地界。

他想不花錢弄個人去燒了。

那還不是去宜昌當年要走的路麼。當年——他想到爹白秀帶著他們三個要吃豬油鍋盔的兒子,背著藥材到宜昌去賣的情景。那是多少年前?他不記年月。他隻聽說爹老嘰嘰咕咕說他的戰友劉鋤子劉鍬子兄弟,就是說因為能去宜昌吃豬油鍋盔才跟著他舅舅楊奪水出來革命的。結果他們在神農架就走不見了。爹說:宜昌有大輪船,宜昌有洋灰馬路。爹說,結果是他一個人從巴東過的江,宜昌連見也沒見著。好在跟上了別的部隊。過江時,風急浪高,又死了不少人。

爹那時本來是不想讓端陽去的,那時候他還小。可在籌集藥材的時候,這小子運氣來了,在一天放學回來的山路上,碰見老虎趕獐子吃。老虎吃了獐子,咬碎了獐子身上的麝香,讓剛好路過的端陽撿到了。還是個白獐的香囊,白獐黑獐,麝香都是黑褐色的,細砂一樣。就這樣,爹就答應了端陽也去,並許諾他兩個鞋板一樣大的豬油鍋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