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過了河,又上山,再下河,再爬山,沒碰到野物。隻是,快到傍晚時,下了一場秋雨。這雨在山上一下,就是剝皮沉水的感覺,前不沾村,後不著店,看來又得在野外呆一夜了。好在洞多,就進入了一個岩洞躲雨,有些行人打的茅草、柴禾,也是有人睡過的——她嗅了嗅,是人睡過的,不是野牲口躲雨的,就放心進去,生火,把那軟骨人和自己的衣裳又扒了烤。一觸到那軟骨人的身體,咋冰涼的?想是傷風感冒了,又沒吃的,就幹啃了一個紅薯,還是在人地裏扒的。這人冷,還打戰,牙齒像打機關槍,噠噠噠噠地磕。就是塊冰!隻有出氣,沒有進氣。快死了?這人快死了!心裏怕不得不行,隻好把那團“冰”抱進懷裏,用自己的體溫暖他。
邊暖邊嚶嚶泣泣哭著,哭自己死去的男人和兒子,哭該死的白中秋,哭自己的命……
哭著哭著,竟摟著那“冰”昏昏沉沉睡著了。一陣冷風吹進來,驚醒了,山裏是熊吼狼嗥,懷裏的那軟骨人有了些熱氣,人大概也活了,還有個東西頂著她不舒服哩,往下一摸,抓到那家夥的下身,就是下身,由小田螺變成了根大黃瓜。就像火燙了一樣,苦蕎立馬爆起來,將那使壞的軟骨人扔到草堆裏:
“邪!邪!你想幹什麼?啊?”
那軟寶也從渾沌中摔醒過來,一聲“咿咿”,就在草堆裏疼痛地掙紮起來。
“摔不死你!看你邪氣!”苦蕎兩個大白奶子氣憤地跳躍著,“你是狗子坐轎,不識抬舉!給不得你一點好,來——”抓起一把草就往他嘴裏塞,不讓他叫,這是懲罰。
那軟骨人雖然口裏塞了一把草,可臉上一臉的愧赧色,那樣子,是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苦蕎不理他,他難受,就到火旁扒拉他的衣服自己要穿。還真能穿,那衣裳也幹了。可苦蕎卻在一邊越哭越好哭,越哭越想哭。那軟骨人在那兒不知如何是好,曉得自己做錯了。唉,也算不上錯,遇到暖熱,生理自然反應,也不能怪他呐,他雖是個畸人,那東西不畸。他呆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連道歉也不會。這時,苦蕎就見他上來拉她的手腕。苦蕎看著這個小猴樣的人,不理。那猴人又拉,並且指著她手腕上那塊表不放。
苦蕎那表都一年多沒走了,戴在手上,也就是個擺設。丈夫的,丈夫的遺物,見了表,就是個懷念。
那人要她捋下表來,很固執,不放。又見那猴人去背簍裏,費了好大勁拿出他行路的板凳來,從板凳橫檔抽出個小抽屜兒,裏麵還裝著不少的東西,一個包,攤開來,全是修表的工具。苦蕎雖未見過修表,可當那軟骨人把那小小巧巧的一大堆工具攤開時,她就感覺到這工具與手表有關。
軟骨人撿出一塊無表帶的電子表,又指了指她的表,又拿出一把小啟子,苦蕎就明白了六七分。就疑疑惑惑把那表摘下來。
那軟骨人拿起她的表,示意她把火再添一把。火燒大之後,那軟骨人就把那個帶玻璃的塑料軟圈往右眼上一貼,就貼住了。就開始拆苦蕎的表。
三把兩下就把表拆開了,就開始修,就三把兩下修好了,一上發條,表就嚓嚓嚓嚓地開始走了,走得好穩沉好雄健。那軟骨人按電子表上的數字對好時間,將那表遞過來,一臉孩子笑。苦蕎就接過表重戴上,哈哈,真修好了,嚓嚓嚓嚓,秒針趕分針,分針趕時針。那軟骨人摘下那紅塑料鏡,撿起根燒過的樹枝,在石頭上寫起字來。苦蕎湊過去看——她多少認得幾個字,那石頭上軟骨人寫的:
北京時間
字還寫得很好呢。這城裏人,定是上過學的,還是個修表匠。哪能想到啊!這麼個殘疾人,卻有這麼好的正當手藝,比起那四肢健全卻走邪門歪道的白中秋,人家就是高山,白中秋是一坨狗屎。
苦蕎開始重新打量起這個人來。雖不像個人,可怎麼看怎麼親切,怎麼看怎麼心疼。
“小猴猴兒啊,你這個小猴猴兒……”苦蕎在心裏顫顫地說,淚水又叮叮咚咚流出來了。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