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越走越深,口裏越走越有一股牛屎味道——全是他媽的巴東人的牛雜碎弄的,看準咱隻配吃最便宜的牛雜碎鍋仔,欺負人哩,一個外鄉人還欺負你。正走著,忽然聽到了森林中一陣響動。抬眼望,紅樺林子全翻開了卷皮——一到秋天就要換皮哩,哪有什麼東西!沒豬也沒猴,是榛子在風裏叭叭往下掉,木通在風裏咚咚往下落,海棠果在風裏唰唰往下溜,鳥啄的,一群不出聲的黃嘴大藍雀正拚命啄食。
風一吹,天就涼,到了哪兒啦?這不是清風寨的牛下水嘛?我知道我走到這裏了。牛下水密不透風,高寒荒涼,一到秋冬,就是金絲猴們的棲息地。果然——
但見一陣狂風卷起,一團團金色的火焰出現在遠處的林梢,宛若一團團燒紅的鐵泥從六指的鐵鑽上飛了起來。呀!看,金絲猴們披著長長的披風,閃著藍藍的圓臉,霓虹般飛卷的尾巴,寶石般含情的眼睛,神情鎮定自若,身影超然物外,活脫脫一個個宜昌城裏的美女子!這定是城裏美女的精魂所變,依戀咱神農山水,才托生到此的。這群至少有上百隻,它們馱兒帶女,采食苔蘚鬆蘿,這些仙人仙獸仙女呀,它們張望著,逗鬧著,依偎著,互撫著,煞是好看啊!
白中秋心中一陣激動,手無寸鐵,隻有一把開山刀一個背簍,如何能……
“咿耶——啊兒——啊兒——”
一隻哨猴在樹梢了望,發出尖銳的叫聲。白中秋趕快閃到樹的背後。就聽見那猴群一起發出了呼應:
“喳克!喳克!”
國家一級保護動物啊,宣傳了的!口裏就泛出了那野花椒籽味和牛屎味來。辛辣動人的野花椒籽味和惡穢殺人的牛屎味在這山野裏即刻搏鬥起來。野花椒籽味說:滾開!滾開!你這沒洗幹淨在牛肚中腸子上沾著的牛屎味!牛屎味說:滾開!滾開!你這野娘們生的野種野花椒籽,牛屎乃我牛雜碎的本份!不裝我這牛屎,這牛腸牛肚又有何用?既沒有用,就沒得吃,哪還有你後來烹煮的機會?你想壓倒我的銳氣,休想!野花椒籽味說:你這齷齪的東西,我乃神農山上心性高潔性格強烈之調味品,烹煮你這不幹不淨的東西,算我瞎了眼!牛屎味嗬嗬一笑說:不幹不淨,吃了不生病。沒有我這牛屎味,哪有我們主人的惡心,沒有他的惡心,哪能記起我這一介草民來呀。野花椒籽說:恬不知恥,你算什麼草民,你是屎民!牛屎味說:草民是屎民的前生,先為草後為屎也,你說我是屎民,到後來你也不與我一樣成了一介屎民,從主人的糞腔裏噴出來了嗎?所以,你我沒有什麼高雅低俗之分,就算你是皇帝的寵臣,最後同奔糞缸,成為肥料,滋潤萬物。說不定你最後的氣味還沒有我深厚濃鬱綿長持久,還能放進鍋仔裏烹煮呢……
生性高傲的野花椒籽味與涎皮賴臉的牛屎味在這傍夕時分的山野爭鬥了半天,打了個平手。白中秋就想到了些微醉餐館,那油膩膩的桌子,四處飛舞的蒼蠅,咕咕歡叫的紅辣水鍋仔,那尖嘴猴腮的老板給他神秘的遞話:現在活東西值錢……
他盯著金絲猴看著,看得可貪婪了。這活的……活的,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一隻小鹿來到了溪邊,開始試試探探喝水。暮色把它漸漸吞沒了。白中秋看著,眼淚唰唰地流了出來。
高傲不馴的花椒籽味與涎皮賴臉的牛屎味在這高山上奮勇鏗鏘地爭鬥了半天,白中秋也苦想了半天:幹還是不幹?
“幹!”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