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大集。逢九。
白中秋背著滿滿當當一背簍麻羊子肉。他在山上守了三天,下了二十幾個套子,吃方便麵。這次想搞個大的,卻讓兒子給攪黃了,金絲猴無影無蹤。他先是打死了一隻黃麂,麂子太小,一頓燒烤就給它吃了,皮先放著。第三天套了隻麻羊子,掂了掂,有四、五十斤,肝讓他趁熱吃了,增加了點熱量。想著先把它出手,就奔下山來。
集上人山人海,白中秋瞅了瞅周圍,找了個空位置就開始賣肉。剛開始大家不敢買他的肉,以為是死豬肉,他先是沒吭聲,後來急了,就說了出來,就是說麻羊子肉,八塊錢一斤。買肉的聞聞,是內行,說是的,也還新鮮,一傳十,十傳百,肉就賣得很快,並且打搶了。誰都愛吃野味兒,這是沒辦法的事,而且還便宜,比豬肉還便宜一倍。白中秋是急著脫手,也不曉得行情,亂開的價,準備把錢弄到手了找李八棍賣兩張皮去(麂皮和麻羊皮)。白中秋賣到興奮了,就告訴鎮上的人怎麼個吃法,說煮黨參、牡丹皮或者牛蒡,或者野山藥、山棗、榛子、錐栗,紅燒、煮湯都好,天下第一美味……白中秋正說著,“轟”的一聲,就齊齊地被兩個人壓倒在地上,爬不起來,刀也收繳了。白中秋以為是吃黑的,定眼一看,用腿跪在他身上的兩個人分明眼熟——派出所的!白中秋一聲“嗚呼”,就整個身子軟了。
再說白椿。
他沒被野牲口吃了,背著一背簍沉沉的漆樹籽下了山來,不過他頭上、臉上給劃了無數道口子,都是樹枝給劃的,膝蓋破了,結著血痂,兩隻手也是,指甲都翻在外頭。剛把漆樹籽賣給一家山貨店出來,手攥著八十三塊錢,就聽到街上亂哄哄的有人叫“讓開,讓開”。白椿問是什麼,有人給他說派出所抓到了一個打麻羊子的,白椿問是哪兒的,有人就說是白雲坳白秀的兒子。
“爹!”白椿臉就紅了,就躲在那路邊的礓碴坎子上,手捧著臉生怕別人認出他來。
“蝕人!”家裏又抓了一個。爹又抓了一次。家啊,家。這個家怎麼啦?
白丫兒啊,白丫兒妹妹,快救救我那可惡可恨的爹吧,快給鎮長說說,放他出來,家裏爺爺奶奶還沒人管哩!……白椿幾乎是跑著去了鎮長家,眼睛又被戳瞎了一次——被那做生意的人搭涼棚的竹竿。眼裏流著紅豔豔的鮮血,上了那鎮長家的樓梯,妹妹白丫兒就驚叫起來:
“呀!哥呀!哥呀!咋搞的呀?”
白椿眼裏汩汩流著血,嘴裏啊啊哭泣著,抱起他的白丫兒妹妹就站立不穩了,就暈倒了。這幾天在山裏頭摸摸鬧鬧,吃沒吃的,喝沒喝的,是怎樣把個身子撐著背上百斤的漆樹籽來鎮上賣的,隻有老天爺知道一個瞎子的苦楚。
白丫兒把哥哥扶到椅子上坐下,給他灌了一瓶老拔子的牛奶(豁出去了),哥哥白椿才慢慢蘇醒,便把他爹的事給白丫兒說了。
白丫兒聽著,看著他哥白椿這一副可憐淒慘滿是傷痕血痂的樣子,也放聲哭了起來,兄妹兩個抱頭痛哭。哭過白丫兒要哥哥白椿別急,她自會給鎮長崔叔叔說的。
這時那個手拿木刀的混蛋老拔子回來了,見有人喝了他的牛奶,朝白椿亂砍。白丫兒隻好要哥哥白椿趕快走掉。